魏书十九
庞催 ◎任城陈萧王传第十九
从征任城威王彰，字子文。少善射御，膂力过人，手格猛兽，不避险阻。数从征伐，志意慷慨[kǎi]。太祖尝抑(yì)之曰：“汝不念读书慕圣道，而好乘汗马击剑，此一夫之用，何足贵也！”课彰读诗、书，彰谓左右曰：“丈夫一为卫、霍，将十万骑驰沙漠，驱戎狄，立功建号耳，何能作博士邪？”太祖尝问诸子所好，使各言其志。彰曰：“好为将。”太祖曰：“为将柰何？”对曰：“被坚执锐，临难不顾，为士卒先；赏必行，罚必信。”太祖大笑。建安二十一年，封鄢(yān)陵侯。
二十三年，代郡乌丸反，以彰为北中郎将，行骁[xiāo]骑将军。临发，太祖戒彰曰：“居家为父子，受事为君臣，动以王法从事，尔其戒之！”彰北征，入涿郡界，叛胡数千骑卒至。时兵马未集，唯有步卒千人，骑数百匹。用田豫计，固守要隙，虏(lǔ)乃退散。彰追之，身自搏战，射胡骑，应弦而倒者前后相属。战过半日，彰铠中数箭，意气益厉，乘胜逐北，至于桑乾[qián] [gān]，臣松之案桑乾[qián] [gān]县属代郡，今北虏(lǔ)居之，号为索干之都。去代二百馀里。长史诸将皆以为新涉远，士马疲顿，又受节度，不得过代，不可深进，违令轻敌。彰曰：“率师而行，唯利所在，何节度乎？胡走未远，追之必破。从令纵敌，非良将也。”遂上马，令军中：“后出者斩。”一日一夜与虏(lǔ)相及，击，大破之，斩首获生以千数。彰乃倍常科大赐将士，将士无不悦喜。时鲜卑大人轲比能将数万骑观望强弱，见彰力战，所向皆破，乃请服。北方悉平。时太祖在长安，召彰诣行在所。彰自代过邺[yè]，太子谓彰曰：“卿[qīng]新有功，今西见上，宜勿自伐，应对常若不足者。”彰到，如太子言，归功诸将。太祖喜，持彰须曰：“黄须兒竟大奇也！”魏略[lüè]曰：太祖在汉中，而刘备栖於(yū)山头，使刘封下挑战。太祖骂曰：“卖履[lǚ]舍兒，长使假子拒汝公乎！待呼我黄须来，令击之。”乃召彰。彰晨夜进道，西到长安而太祖已还，从汉中而归。彰须黄，故以呼之。
太祖东还，以彰行越骑将军，留长安。太祖至洛阳，得疾，驿召彰，未至，太祖崩。魏略[lüè]曰：彰至，谓临菑[zī] [zì] [zāi]侯植曰：“先王召我者，欲立汝也。”植曰：“不可。不见袁氏兄弟乎！”文帝即王位，彰与诸侯就国。魏略[lüè]曰：太子嗣立，既葬，遣彰之国。始彰自以先王见任有功，冀因此遂见授用，而闻当随例，意甚不悦，不待遣而去。时以鄢(yān)陵脊薄，使治中牟。及帝受禅[shàn]，因封为中牟王。是后大驾幸许昌，北州诸侯上下，皆畏彰之刚严；每过中牟，不敢不速。诏曰：“先王之道，庸勋（xūn）亲亲，并建母弟，开国承家，故能籓屏大宗，御侮厌难。彰前受命北伐，清定朔土，厥功茂焉。增邑五千，并前万户。”黄初二年，进爵为公。三年，立为任城王。四年，朝京都，疾薨[hōng]于邸，谥[shì]曰威。魏氏春秋曰：初，彰问玺绶，将有异志，故来朝不即得见。彰忿怒暴薨[hōng]。至葬，赐銮辂[lù]、龙旂[qí]，虎贲[bì] [bēn]百人，如汉东平王故事。子楷嗣，徙封中牟。五年，改封任城县。太和六年，复改封任城国，食五县二千五百户。青龙三年，楷坐私遣官属诣中尚方作禁物，削县二千户。正始七年，徙封济南，三千户。正元、景元初，连增邑，凡四千四百户。楷，泰始初为崇[chóng]化少府，见百官名。
蜓陈思王植字子建。年十岁馀，诵读诗、论及辞赋数十万言，善属文。太祖尝视其文，谓植曰：“汝倩人邪？”植跪曰：“言出为论，下笔成章，顾当面试，柰何倩人？”时邺[yè]铜爵台新城，太祖悉将诸子登台，使各为赋。植援(yuán)笔立成，可观，太祖甚异之。阴澹魏纪载植赋曰“从明后而嬉游兮，登层台以娱情。见太府之广开兮，观圣德之所营。建高门之嵯(cuó)峨兮，浮双阙[què] [jué] [quē]乎太清。立中天之华观兮，连飞阁乎西城。临漳水之长流兮，望园果之滋荣。仰春风之和穆[mù]兮，听百鸟之悲鸣。天云垣（yuán）其既立兮，家原得而获逞。扬仁化於(yū)宇内兮，尽肃恭於(yū)上京。惟桓(huán)文之为盛兮，岂足方乎圣明！休矣美矣！惠泽远扬。翼佐(zuǒ)我皇家兮，宁彼四方。同天地之规量兮，齐日月之晖光。永贵尊而无极兮，等年寿於(yū)东王”云云。太祖深异之。性简易，不治威仪。舆（yú）马服饰，不尚华丽。每进见难问，应声而对，特见宠爱。建安十六年，封平原侯。十九年，徙封临菑[zī] [zì] [zāi]侯。太祖征孙权，使植留守邺[yè]，戒之曰：“吾昔为顿邱令，年二十三。思此时所行，无悔於(yū)今。今汝年亦二十三矣，可不勉与！”植既以才见异，而丁仪、丁廙[yì]、杨脩等为之羽翼。太祖狐疑，几为太子者数矣。而植任性而行，不自彫励，饮酒不节。文帝御之以术，矫情自饰，宫人左右，并为之说，故遂定为嗣。二十二年，增置邑五千，并前万户。植尝乘车行驰道中，开司马门出。太祖大怒，公车令坐死。由是重诸侯科禁，而植宠日衰(shuāi cuī)。魏武故事载令曰：“始者谓子建，兒中最可定大事。”又令曰：“自临菑[zī] [zì] [zāi]侯植私出，开司马门至金门，令吾异目视此兒矣。”又令曰：“诸侯长史及帐下吏，知吾出辄将诸侯行意否？从子建私开司马门来，吾都不复信诸侯也。恐吾適[shì]出，便复私出，故摄[shè] [niè]将行。不可恒使吾（尔）谁为心腹也！”太祖既虑终始之变，以杨脩颇有才策，而又袁氏之甥也，于(yū)是以罪诛脩。植益内不自安。典略[lüè]曰：杨脩字德祖，太尉彪[biāo]子也。谦恭才博。建安中，举孝廉，除郎中，丞相请署仓曹属主簿。是时，军国多事，脩总知外内，事皆称意。自魏太子已下，并争与交好。又是时临菑[zī] [zì] [zāi]侯植以才捷爱幸，来意投脩，数与脩书，书曰：“数日不见，思子为劳；想同之也。仆[pū] [pú]少好词赋，迄至于今二十有五年矣。然今世作者，可略[lüè]而言也。昔仲宣独步於(yū)汉南，孔璋鹰扬於(yū)河朔，伟长擅名於(yū)青土，公幹振藻於(yū)海隅[yú]，德琏(liǎn)发迹於(yū)大魏，足下高视於(yū)上京。当此之时，人人自谓握灵蛇之珠，家家自谓抱荆(jīng)山之玉也。吾王于(yū)是设天网以该之，顿八纮（hóng）以掩之，今尽集兹国矣。然此数子，犹不能飞翰(hàn)绝迹，一举千里也。以孔璋之才，不闲辞赋，而多自谓与司马长卿[qīng]同风，譬画虎不成还为狗者也。前为书啁之，反作论盛道仆[pū] [pú]赞其文。夫钟期不失听，于今称之。吾亦不敢妄(wàng)叹者，畏后之嗤余也。世人著[zhù]述，不能无病。仆[pū] [pú]常好人讥弹其文；有不善者，应时改定。昔丁敬礼尝作小文，使仆[pū] [pú]润饰之，仆[pū] [pú]自以才不能过若人，辞不为也。敬礼云：‘卿[qīng]何所疑难乎！文之佳丽，吾自得之。后世谁相知定吾文者邪？’吾常叹此达言，以为美谈。昔尼父之文辞，与人通流；至於(yū)制春秋，游、夏之徒不能错一字。过此而言不病者，吾未之见也。盖有南威之容，乃可以论於(yū)淑媛；有龙渊之利，乃可以议於(yū)割断。刘季绪才不逮[dài] [dǎi]於(yū)作者，而好诋呵文章，掎(jǐ)摭利病。昔田巴毁五帝，罪三王，呰五伯於(yū)稷下，一旦而服千人，鲁连一说，使终身杜口。刘生之辩未若田氏，今之仲连求之不难，可无叹息乎！人各有所好尚。兰茝荪蕙之芳，众人之所好，而海畔[pàn]有逐臭之夫；咸池、六英之发，众人所乐，而墨翟[dí] [zhái]有非之之论：岂可同哉！今往仆[pū] [pú]少小所著[zhù]词赋一通相与。夫街谈巷说，必有可采，击辕之歌，有应风雅，匹夫之思，未易轻弃也。辞赋小道，固未足以揄扬大义，彰示来世也。昔扬子云，先朝执戟[jǐ]之臣耳，犹称‘壮夫不为’也；吾虽薄德，位为籓侯，犹庶(shù zhù)几戮[lù]力上国，流惠下民，建永世之业，流金石之功，岂徒以翰(hàn)墨为勋（xūn）绩，辞颂为君子哉？若吾志不果，吾道不行，亦将采史官之实录，辩时俗之得失，定仁义之衷(zhōng zhòng)，成一家之言，虽未能藏之名山，将以传之同好，此要之白首，岂可以今日论乎！其言之不怍，恃惠子之知我也。明早相迎，书不尽怀。”脩答曰：“不侍数日，若弥年载，岂独爱顾之隆，使系仰之情深邪！损辱来命，蔚矣其文。诵读反覆，虽讽雅、颂，不复过也。若仲宣之擅江表，陈氏之跨冀域，徐、刘之显青、豫，应生之发魏国，斯皆然矣。至如脩者，听采风声，仰德不暇[xiá]，目周章於(yū)省览，何惶骇於(yū)高视哉？伏惟君侯，少长贵盛，体旦、发之质，有圣善之教。远近观者，徒谓能宣昭（zhāo）懿（yì）德，光赞大业而已，不谓复能兼览传记，留思文章。今乃含王超陈，度越数子；观者骇视而拭目，听者倾首而耸耳；非夫体通性达，受之自然，其谁能至於(yū)此乎？又尝亲见执事握牍持笔，有所造作，若成诵在心，借书於(yū)手，曾不斯须少留思虑。仲尼日月，无得逾焉。脩之仰望，殆如此矣。是以对鹖而辞，作暑赋弥日而不献，见西施之容，归憎其貌者也。伏想执事不知其然，猥[wěi]受顾赐，教使刊定。春秋之成，莫能损益。吕氏、淮南，字直千金；然而弟子钳[qián]口，市人拱手者，圣贤卓荦，固所以殊绝凡庸也。今之赋颂，古诗之流，不更孔公，风雅无别耳。脩家子云，老不晓事，强著[zhù]一书，悔其少作。若此，仲山、周旦之徒，则皆有愆[qiān]乎！君侯忘圣贤之显迹，述鄙(bǐ)宗之过言，窃以为未之思也。若乃不忘经国之大美，流千载之英声，铭功景钟，书名竹帛，此自雅量素所蓄也，岂与文章相妨害哉？辄受所惠，窃备矇瞍诵歌而已。敢忘惠施，以忝[tiǎn]庄氏！季绪琐琐，何足以云。”其相往来，如此甚数。植后以骄纵见疏，而植故连缀(zhuì)脩不止，脩亦不敢自绝。至二十四年秋，公以脩前后漏泄言教，交关诸侯，乃收杀之。脩临死，谓故人曰：“我固自以死之晚也。”其意以为坐曹植也。脩死后百馀日而太祖薨[hōng]，太子立，遂有天下。初，脩以所得王髦[máo]剑奉太子，太子常服之。及即尊位，在洛阳，从容出宫，追思脩之过薄也，抚其剑，驻车顾左右曰：“此杨德祖昔所说王髦[máo]剑也。髦[máo]今焉在？”及召见之，赐髦[máo]谷帛。挚虞[yú]文章志曰：刘季绪名脩，刘表子。官至东安太守。著[zhù]诗、赋、颂六篇。臣松之案吕氏春秋曰：“人有臭者，其兄弟妻子皆莫能与居，其人自苦而居海上。海上人有悦其臭者，昼夜随之而不能去。”此植所云“逐臭之夫”也。田巴事出鲁连子，亦见皇览，文多故不载。世语曰：脩年二十五，以名公子有才能，为太祖所器，与丁仪兄弟，皆欲以植为嗣。太子患之，以车载废簏[lù]，内潮歌长吴质与谋。脩以白太祖，未及推验。太子惧，告质，质曰：“何患？明日复以簏[lù]受绢车内以惑之，脩必复重白，重白必推，而无验，则彼受罪矣。”世子从之，脩果白，而无人，太祖由是疑焉。脩与贾[jiǎ] [gǔ] [jià]逵[kuí]、王凌并为主簿，而为植所友。每当就植，虑事有阙[què] [jué] [quē]，忖(cǔn)度太祖意，豫作答教十馀条，敕[chì]门下，教出以次答。教裁出，答已入，太祖怪其捷，推问始泄。太祖遣太子及圆各出邺[yè]城一门，密敕[chì]门不得出，以观其所为。太子至门，不得出而还。脩先戒植：“若门不出侯，侯受王命，可斩守者。”植从之。故脩遂以交构赐死。脩子嚣，嚣子准，皆知名於(yū)晋世。嚣，泰始初为典军将军，受心膂之任，早卒。准字始丘，惠帝末为冀州刺史。荀绰(chuò chāo)冀州记曰：准见王纲不振，遂纵酒，不以官事为意，逍遥卒岁而已。成都王知准不治，犹以其为名士，惜而不责，召以为军谋祭酒。府散停家，关东诸侯议欲以准补三事，以示怀贤尚德之举。事未施行而卒。准子峤字国彦，髦[máo]字士彦，并为后出之俊。准与裴(péi)頠、乐广善，遣往见之。頠性弘方，爱峤之有高韵[yùn]，谓准曰：“峤当及卿[qīng]，然髦[máo]小减也。”广性清淳[chún] [zhūn]，爱髦[máo]之有神检，谓准曰：“峤自及卿[qīng]，然髦[máo]尤精出。”准叹曰：“我二兒之优劣，乃裴(péi)、乐之优劣也。”评者以为峤虽有高韵[yùn]，而神检不逮[dài] [dǎi]，广言为得。傅暢云：“峤似准而疏。”峤弟俊，字惠彦，最清出。峤、髦[máo]皆为二千石。俊，太傅掾(yuàn)。二十四年，曹仁为关羽所围。太祖以植为南中郎将，行征虏(lǔ)将军。欲遣救仁，呼有所敕[chì]戒。植醉不能受命，于(yū)是悔而罢之。魏氏春秋曰：植将行，太子饮焉，偪而醉之。王召植，植不能受王命，故王怒也。
文帝文帝即王位，诛丁仪、丁廙[yì]并其男口。魏略[lüè]曰：丁仪字正礼，沛郡人也。父冲，宿与太祖亲善，时随乘舆（yú）。见国家未定，乃与太祖书曰：“足下平生常喟（kuì）然有匡佐(zuǒ)之志，今其时矣。”是时张杨適[shì]还河内，太祖得其书，乃引军迎天子东诣许，以冲为司隶校尉。后数来过诸将饮，酒美不能止，醉烂(làn)肠死。太祖以冲前见开导，常德之。闻仪为令士，虽未见，欲以爱女妻之，以问五官将。五官将曰：“女人观貌，而正礼目不便，诚恐爱女未必悦也。以为不如与伏波子楙[máo]。”太祖从之。寻辟(bì pì)仪为掾(yuàn)，到与论议，嘉其才朗，曰：“丁掾(yuàn)，好士也，即使其两目盲，尚当与女，何况但眇[miǎo]？是吾兒误我。”时仪亦恨不得尚公主，而与临菑[zī] [zì] [zāi]侯亲善，数称其奇才。太祖既有意欲立植，而仪又共赞之。及太子立，欲治仪罪，转仪为右刺奸掾(yuàn)，欲仪自裁而仪不能。乃对中领军夏侯尚叩头求哀，尚为涕(tì)泣(qì)而不能救。后遂因职事收付狱，杀之。廙[yì]字敬礼，仪之弟也。文士传曰：廙[yì]少有才姿，博学洽闻。初辟(bì pì)公府，建安中为黄门侍郎。廙[yì]尝从容谓太祖曰：“临菑[zī] [zì] [zāi]侯天性仁孝，发於(yū)自然，而聪明智达，其殆庶(shù zhù)几。至於(yū)博学渊识，文章绝伦。当今天下之贤才君子，不问少长，皆原从其游而为之死，实天所以钟福於(yū)大魏，而永授无穷之祚[zuò]也。”欲以劝动太祖。太祖答曰：“植，吾爱之，安能若卿[qīng]言！吾欲立之为嗣，何如？”廙[yì]曰：“此国家之所以兴(xīng)衰(shuāi cuī)，天下之所以存亡，非愚劣琐贱者所敢与及。廙[yì]闻知臣莫若於(yū)君，知子莫若於(yū)父。至於(yū)君不论明闇，父不问贤愚，而能常知其臣子者何？盖由相知非一事一物，相尽非一旦一夕。况明公加之以圣哲，习之以人子。今发明达之命，吐永安之言，可谓上应天命，下合人心，得之於(yū)须臾，垂之於(yū)万世者也。廙[yì]不避斧钺(yuè)之诛，敢不尽言！”太祖深纳之。植与诸侯并就国。黄初二年，监国谒(yè)者灌均(jūn)希指，奏“植醉酒悖[bèi]慢，劫胁(xié)使者”。有司请治罪，帝以太后故，贬爵安乡侯。魏书载诏曰：“植，朕之同母弟。朕於(yū)天下无所不容，而况植乎？骨肉之亲，舍而不诛，其改封植。”其年改封鄄[juàn]城侯。三年，立为鄄[juàn]城王，邑二千五百户。
哪辏四年，徙封雍丘王。其年，朝京都。上疏曰：
乒榛(zhēn)臣自抱衅[xìn]归籓，刻肌刻骨，追思罪戾(lì)，昼分而食，夜分而寝。诚以天罔[wǎng]不可重离，圣恩难可再恃。窃感相鼠之篇，无礼遄死之义，形影相吊，五情愧(kuì)赧(nǎn)。以罪弃生，则违古贤“夕改”之劝，忍活苟全，则犯诗人“胡颜”之讥。伏惟陛下德象天地，恩隆父母，施暢春风，泽如时雨。是以不别荆(jīng)棘[jí]者，庆云之惠也；七子均(jūn)养者，尸鸠（jiū）之仁也；舍罪责功者，明君之举也；矜[jīn] [qín] [guān]愚爱能者，慈父之恩也：是以愚臣徘徊於(yū)恩泽而不能自弃者也。
。不前奉诏书，臣等绝朝，心离志绝，自分黄耇无复执珪[guī]之望。不图圣诏猥[wěi]垂齿召，至止之日，驰心辇（niǎn）毂。僻[pì]处西馆，未奉阙[què] [jué] [quē]廷，踊跃之怀，瞻(zhān)望反仄。谨拜表献诗二篇，其辞曰：“於(yū)穆[mù]显考，时惟武皇，受命于天，宁济四方。朱旗所拂(fú bì)，九土披攘[rǎng]，玄化滂(pāng)流，荒服来王。超商越周，与唐比踪。笃（dǔ）生我皇，奕世载聪，武则肃烈，文则时雍，受禅[shàn]炎汉，临君万邦。万邦既化，率由旧则；广命懿（yì）亲，以籓王国。帝曰尔侯，君兹青土，奄有海滨[bīn]，方周于鲁，车服有辉，旗章有叙，济济隽(jùn juàn)乂[yì]，我弼[bì]我辅。伊予小子，恃宠骄盈，举挂时网，动乱国经。作籓作屏，先轨是堕，傲我皇使，犯我朝仪。国有典刑，我削我绌，将寘于理，元凶是率。明明天子，时笃（dǔ）同类，不忍我刑，暴之朝肆，违彼执宪，哀予小子。改封兗邑，于河之滨[bīn]，股肱(gōng)弗置，有君无臣，荒淫之阙[què] [jué] [quē]，谁弼[bì]予身？茕茕仆[pū] [pú]夫，于彼冀方，嗟(jiē)予小子，乃罹(lí）斯殃。赫赫天子，恩不遗（yí wèi）物，冠我玄冕[miǎn]，要我朱绂。朱绂光大，使我荣华，剖(pōu)符授玉，王爵是加。仰齿金玺，俯执圣策，皇恩过隆，祗[zhī]承怵惕[tì]。咨我小子，顽凶是婴，逝惭陵墓，存愧(kuì)阙[què] [jué] [quē]廷。匪[fěi]敢泬德，实恩是恃，威灵改加，足以没齿。昊天罔[wǎng]极，性命不图，常惧颠沛，抱罪黄垆。原蒙[mēng] [méng] [měng]矢石，建旗东岳，庶(shù zhù)立豪氂(máo)，微功自赎(shú)。危躯授命，知足免戾(lì)，甘赴江、湘，奋戈(gē)吴、越。天启其衷(zhōng zhòng)，得会京畿(jī)，迟奉圣颜，如渴[kě]如饥。心之云慕，怆[chuàng]矣其悲，天高听卑，皇肯照微！”又曰：“肃承明诏，应会皇都，星陈夙（sù）驾，秣(mò)马脂车。命彼掌徒，肃我征旅，朝发鸾台，夕宿兰渚[zhǔ]。芒芒原隰，祁祁士女，经彼公田，乐我稷黍（shǔ）。爰[yuán]有樛木，重阴匪[fěi]息；虽有餱粮，饥不遑食。望城不过，面邑匪[fěi]游，仆[pū] [pú]夫警策，平路是由。玄驷(sì)蔼蔼，扬镳氵剽沫；流风翼衡，轻云承盖。涉涧(jiàn)之滨[bīn]，缘山之隈[wēi]，遵彼河浒，黄阪[bǎn]是阶。西济关谷，或降或升；騑骖(cān)倦路，再寝再兴。将朝圣皇，匪[fěi]敢晏[yàn]宁；弭节长骛，指日遄征。前驱举燧(suì)，后乘抗旌(jīng)；轮不辍运，鸾无废声。爰[yuán]暨帝室，税此西墉[yōng]；嘉诏未赐，朝觐（jìn）莫从。仰瞻(zhān)城阈，俯惟阙[què] [jué] [quē]廷；长怀永慕，忧心如酲。”帝嘉其辞义，优诏答勉之。魏略[lüè]曰：初植未到关，自念有过，宜当谢帝。乃留其从官著[zhù]关东，单将两三人微行，入见清河长公主，欲因主谢。而关吏以闻，帝使人逆之，不得见。太后以为自杀也，对帝泣(qì)。会植科头负鈇(fū)锧，徒跣[xiǎn]诣阙[què] [jué] [quē]下，帝及太后乃喜。及见之，帝犹严颜色，不与语，又不使冠履[lǚ]。植伏地泣(qì)涕(tì)，太后为不乐。诏乃听复王服。魏氏春秋曰：是时待遇诸国法峻。任城王暴薨[hōng]。诸王既怀友于之痛。植及白马王彪[biāo]还国，欲同路东归，以叙隔阔之思，而监国使者不听。植发愤告离而作诗曰：“谒(yè)帝承明庐，逝将归旧疆。清晨发皇邑，日夕过首阳。伊、洛旷且深，欲济川无梁。汎[fàn]舟越洪涛，怨彼东路长。回顾恋城阙[què] [jué] [quē]，引领情内伤。大谷何寥廓，山树郁(yù)苍苍。霖(lín)雨泥我涂，流潦浩从横。中逵[kuí]绝无轨，改辙登高冈。修阪[bǎn]造云日，我马玄以黄。玄黄犹能进，我思郁(yù)以纡[yū]。郁(yù)纡[yū]将何念？亲爱在离居。本图相与偕(xié)，中更不克俱。鸱(chī)枭鸣衡轭，豺狼当路衢[qú]；苍蝇间白黑，谗巧反亲疏。欲还绝无蹊(xī qī)，揽辔止踟蹰。踟蹰亦何留，相思无终极。秋风发微凉，寒蝉鸣我侧。原野何萧条，白日忽西匿。孤兽走索群，衔[xián]草不遑食。归鸟赴高林，翩(piān)翩(piān)厉羽翼。感物伤我怀，抚心长叹息。叹息亦何为，天命与我违。奈何念同生，一往形不归！孤魂翔故域，灵柩(jiù)寄京师。存者勿复过，亡没身自衰(shuāi cuī)。人生处一世，忽若朝露晞。年在桑榆间，影响不能追。自顾非金石，咄咤令心悲。心悲动我神，弃置莫复陈。丈夫志四海，万里犹比邻。恩爱苟不亏，在远分日亲。何必同衾幬，然后展殷勤。仓卒骨肉情，能不怀苦辛？苦辛何虑思，天命信可疑。虚无求列仙，松子久吾欺。变故在斯须，百年谁能持？离别永无会，执手将何时？王其爱玉体，俱享黄发期。收涕(tì)即长涂，援(yuán)笔从此辞。”
徙封六年，帝东征，还过雍丘，幸植宫，增户五百。太和元年，徙封浚[jùn] [xùn]仪。二年，复还雍丘。植常自愤怨，抱利器而无所施，上疏求自试曰：
９蚀臣闻士之生世，入则事父，出则事君；事父尚於(yū)荣亲，事君贵於(yū)兴国。故慈父不能爱无益之子，仁君不能畜无用之臣。夫论德而授官者，成功之君也；量能而受爵者，毕命之臣也。故君无虚授，臣无虚受；虚授谓之谬举，虚受谓之尸禄，诗之“素餐”所由作也。昔二虢[guó]不辞两国之任，其德厚也；旦、奭不让燕、鲁之封，其功大也。今臣蒙[mēng] [méng] [měng]国重恩，三世于今矣。正值陛下升平之际，沐浴圣泽，潜润德教，可谓厚幸矣。而窃位东籓，爵在上列，身被轻暖，口厌百味，目极华靡，耳倦丝竹者，爵重禄厚之所致也。退念古之授爵禄者，有异於(yū)此，皆以功勤济国，辅主惠民。今臣无德可述，无功可纪，若此终年无益国朝，将挂风人“彼其”之讥。是以上惭玄冕[miǎn]，俯愧(kuì)朱绂。
，九方今天下一统，九州晏[yàn]如，而顾西有违命之蜀，东有不臣之吴，使边境未得脱甲，谋士未得高枕者，诚欲混同宇内以致太和也。故启灭有扈而夏功昭（zhāo），成克商、奄而周德著[zhù]。今陛下以圣明统世，将欲卒文、武之功，继成、康之隆，简贤授能，以方叔、召虎之臣镇御四境，为国爪牙者，可谓当矣。然而高鸟未挂於(yū)轻缴，渊鱼未县於(yū)钩饵者，恐钓射之术或未尽也。昔耿[gěng]弇（yǎn）不俟光武，亟击张步，言不以贼遗（yí wèi）於(yū)君父。故车右伏剑於(yū)鸣毂，雍门刎首於(yū)齐境，若此二士，岂恶生而尚死哉？诚忿其慢主而陵君也。刘向说苑曰：越甲至齐，雍门狄请死之。齐王曰：“鼓铎之声未闻，矢石未交，长兵未接，子何务死？知为人臣之礼邪？”雍门狄对曰：“臣闻之，昔者王田於(yū)囿，左毂鸣，车右请死之，王曰：‘子何为死？’车右曰：‘为其鸣吾君也。’王曰：‘左毂鸣者，此工师之罪也。子何事之有焉？’车右对曰：‘吾不见工师之乘，而见其鸣吾君也。’遂刎颈而死。有是乎？”王曰：“有之。”雍门狄曰：“今越甲至，其鸣吾君，岂左毂之下哉？车右可以死左毂，而臣独不可以死越甲邪？”遂刎颈而死。是日，越人引军而退七十里，曰：“齐王有臣，钧(jūn)如雍门狄，疑使越社稷不血食。”遂归。齐王葬雍门狄以上卿[qīng]之礼。夫君之宠臣，欲以除患兴利；臣之事君，必以杀身靖[jìng]乱，以功报主也。昔贾[jiǎ] [gǔ] [jià]谊弱冠，求试属国，请系单于之颈而制其命；终军以妙年使越，欲得长缨[yīng]占其王，羁（jī）致北阙[què] [jué] [quē]。此二臣，岂好为夸主而燿世哉？志或郁(yù)结，欲逞其才力，输能於(yū)明君也。昔汉武为霍去病治第，辞曰：“匈奴未灭，臣无以家为！”（固）夫忧国忘家，捐躯济难，忠臣之志也。今臣居外，非不厚也，而寝不安席，食不遑味者，伏以二方未克为念。
觋伏见先武皇帝武臣宿将，年耆[qí] [shì]即世者有闻矣。虽贤不乏世，宿将旧卒，犹习战陈，窃不自量，志在效命，庶(shù zhù)立毛发之功，以报所受之恩。若使陛下出不世之诏，效臣锥刀之用，使得西属大将军，当一校之队，若东属大司马，统偏舟之任，必乘危蹈(dǎo)险，骋舟奋骊，突刃触锋，为士卒先。虽未能禽权馘[guó]亮，庶(shù zhù)将虏(lǔ)其雄率，歼[jiān]其丑类，必效须臾之捷，以灭终身之愧(kuì)，使名挂史笔，事列朝策。虽身分蜀境，首县吴阙[què] [jué] [quē]，犹生之年也。如微才弗试，没世无闻，徒荣其躯而丰其体，生无益於(yū)事，死无损於(yū)数，虚荷上位而忝[tiǎn]重禄，禽息鸟视，终於(yū)白首，此徒圈牢之养物，非臣之所志也。流闻东军失备，师徒小衄（nǜ），辍食弃餐，奋袂攘[rǎng]衽(rèn)，抚剑东顾，而心已驰於(yū)吴会矣。
衩臣昔从先武皇帝南极赤岸，东临沧海，西望玉门，北出玄塞，伏见所以行军用兵之势，可谓神妙矣。故兵者不可豫言，临难而制变者也。志欲自效於(yū)明时，立功於(yū)圣世。每览史籍，观古忠臣义士，出一朝之命，以徇国家之难，身虽屠裂，而功铭著[zhù]於(yū)鼎钟，名称垂於(yū)竹帛，未尝不拊心而叹息也。臣闻明主使臣，不废有罪。故奔北败军之将用，秦、鲁以成其功；臣松之案：秦用败军之将，事显，故不注。鲁连与燕将书曰：“曹子为鲁将，三战三北而亡地五百里，向使曹子计不反顾，义不旋踵(zhǒng)，刎颈而死，则亦不免为败军之将矣。曹子弃三北之耻，而退与鲁君计。桓(huán)公朝天子，会诸侯，曹子以一剑之任，披桓(huán)公之心於(yū)坛坫之上，颜色不变，辞气不悖[bèi]。三战之所亡，一朝而复之。天下震动，诸侯惊骇，威加吴、越。”若此二士者，非不能成小廉而行小节也。绝缨[yīng]盗马之臣赦[shè]，楚、赵以济其难。臣松之案：楚庄掩绝缨[yīng]之罪，事亦显，故不书。秦穆[mù]公有赦[shè]盗马事，赵则未闻。盖以秦亦赵姓，故互文以避上“秦”字也。臣窃感先帝早崩，威王弃世，臣独何人，以堪长久！常恐先朝露，填沟壑(hè)，坟土未乾[qián] [gān]，而身名并灭。臣闻骐骥长鸣，则伯乐照其能；卢狗悲号，则韩国知其才。是以效之齐、楚之路，以逞千里之任；试之狡[jiǎo]兔之捷，以验搏噬(shì)之用。今臣志狗马之微功，窃自惟度，终无伯乐、韩国之举，是以於(yū)邑而窃自痛者也。
裘夫临搏而企竦，闻乐而窃抃者，或有赏音而识道也。昔毛遂，赵之陪隶，犹假锥囊(náng,nāng)之喻，以寤[wù]主立功，何况巍巍[wēi]大魏多士之朝，而无慷慨[kǎi]死难之臣乎！夫自炫[xuàn]自媒者，士女之丑行也。干时求进者，道家之明忌也。而臣敢陈闻於(yū)陛下者，诚与国分形同气，忧患共之者也。冀以尘雾之微补益山海，荧烛末光增辉日月，是以敢冒其丑而献其忠。魏略[lüè]曰：植虽上此表，犹疑不见用，故曰“夫人贵生者，非贵其养体好服，终竟年寿也，贵在其代天而理物也。夫爵禄者，非虚张者也，有功德然后应之，当矣。无功而爵厚，无德而禄重，或人以为荣，而壮夫以为耻。故太上立德，其次立功，盖功德者所以垂名也。名者不灭，士之所利，故孔子有夕死之论，孟轲有弃生之义。彼一圣一贤，岂不原久生哉？志或有不展也。是用喟（kuì）然求试，必立功也。呜呼！言之未用，欲使后之君子知吾意者也。
曰：三年，徙封东阿。五年，复上疏求存问亲戚（qī），因致其意曰：
涿髡(kūn)臣闻天称其高者，以无不覆；地称其广者，以无不载；日月称其明者，以无不照；江海称其大者，以无不容。故孔子曰：“大哉尧之为君！惟天为大，惟尧则之。”夫天德之於(yū)万物，可谓弘广矣。盖尧之为教，先亲后疏，自近及远。其传曰：“克明峻德，以亲九族；九族既睦，平章百姓。”及周之文王亦崇[chóng]厥化，其诗曰：“刑于寡妻，至于兄弟，以御于家邦。”是以雍雍穆[mù]穆[mù]。风人咏之。昔周公吊管、蔡之不咸，广封懿（yì）亲以籓屏王室，传曰：“周之宗盟，异姓为后。”诚骨肉之恩爽而不离，亲亲之义实在敦固，未有义而后其君，仁而遗（yí wèi）其亲者也。
百寮[liáo]伏惟陛下资帝唐钦[qīn]明之德，体文王翼翼之仁，惠洽椒[jiāo]房，恩昭（zhāo）九族，群后百寮[liáo]，番(fān pān)休递上，执政不废於(yū)公朝，下情得展於(yū)私室，亲理之路通，庆吊之情展，诚可谓恕(shù)己治人，推惠施恩者矣。至於(yū)臣者，人道绝绪，禁锢明时，臣窃自伤也。不敢过望交气类，脩人事，叙人伦。近且婚媾不通，兄弟乖绝，吉凶之问塞，庆吊之礼废，恩纪之违，甚於(yū)路人，隔阂[hé]之异，殊於(yū)胡越。今臣以一切之制，永无朝觐（jìn）之望，至於(yū)注心皇极，结情紫闼[tà]，神明知之矣。然天实为之，谓之何哉！退唯诸王常有戚（qī）戚（qī）具尔之心，原陛下沛然垂诏，使诸国庆问，四节得展，以叙骨肉之欢恩。全怡怡之笃（dǔ）义。妃妾之家，膏沐之遗（yí wèi），岁得再通，齐义於(yū)贵宗，等惠於(yū)百司，如此，则古人之所叹，风雅之所咏，复存於(yū)圣世矣。
自惟臣伏自惟省，无锥刀之用。及观陛下之所拔授，若以臣为异姓，窃自料度，不后於(yū)朝士矣。若得辞远游，戴武弁，解朱组，佩青绂，驸马、奉车，趣得一号，安宅京室，执鞭珥笔，出从华盖，入侍辇（niǎn）毂，承答圣问，拾遗（yí wèi）左右，乃臣丹诚之至原，不离於(yū)梦想者也。远慕鹿鸣君臣之宴，中咏常棣匪[fěi]他之诫，下思伐木友生之义，终怀蓼莪罔[wǎng]极之哀；每四节之会，塊然独处，左右惟仆[pū] [pú]隶，所对惟妻子，高谈无所与陈，发义无所与展，未尝不闻乐而拊心，临觞[shāng]而叹息也。臣伏以为犬马之诚不能动人，譬人之诚不能动天。崩城、陨[yǔn]霜，臣初信之，以臣心况，徒虚语耳。若葵藿之倾叶，太阳虽不为之回光，然向之者诚也。窃自比於(yū)葵藿，若降天地之施，垂三光之明者，实在陛下。
：“臣闻文子曰：“不为福始，不为祸先。”今之否隔，友于同忧，而臣独倡言者，窃不原於(yū)圣世使有不蒙[mēng] [méng] [měng]施之物。有不蒙[mēng] [méng] [měng]施之物，必有惨毒之怀，故柏舟有“天只”之怨，谷风有“弃予”之叹。故伊尹耻其君不为尧舜，孟子曰：“不以舜之所以事尧事其君者，不敬其君者也。”臣之愚蔽，固非虞[yú]、伊，至於(yū)欲使陛下崇[chóng]光被时雍之美，宣缉[jī] [qī]熙章明之德者，是臣慺慺之诚，窃所独守，实怀鹤立企伫之心。敢复陈闻者，冀陛下傥发天聪而垂神听也。
诏报曰：“盖教化所由，各有隆弊，非皆善始而恶终也，事使之然。故夫忠厚仁极草木，则行苇之诗作；恩泽衰(shuāi cuī)薄，不亲九族，则角弓之章刺。今令诸国兄弟，情理简怠，妃妾之家，膏沐疏略[lüè]，朕纵不能敦而睦之，王援(yuán)古喻义备悉矣，何言精诚不足以感通哉？夫明贵贱，崇[chóng]亲亲，礼贤良，顺少长，国之纲纪，本无禁固诸国通问之诏也，矫枉[wǎng]过正，下吏惧谴，以至於(yū)此耳。已敕[chì]有司，如王所诉。”
义，植复上疏陈审举之义，曰：
系露臣闻天地协气而万物生，君臣合德而庶(shù zhù)政成；五帝之世非皆智，三季之末非皆愚，用与不用，知与不知也。既时有举贤之名，而无得贤之实，必各援(yuán)其类而进矣。谚曰：“相门有相，将门有将。”夫相者，文德昭（zhāo）者也；将者，武功烈者也。文德昭（zhāo），则可以匡国朝，致雍熙，稷、契、夔(kuí)、龙是也；武功烈，则所以征不庭，威四夷，南仲、方叔是矣。昔伊尹之为媵臣，至贱也，吕尚之处屠钓，至陋也，及其见举於(yū)汤武、周文，诚道合志同，玄谟神通，岂复假近习之荐，因左右之介哉。书曰：“有不世之君，必能用不世之臣；用不世之臣，必能立不世之功。”殷周二王是矣。若夫龌龊近步，遵常守故，安足为陛下言哉？故阴阳不和，三光不暢，官旷无人，庶(shù zhù)政不整者，三司之责也。疆埸骚动，方隅[yú]内侵(qīn)，没军丧众，干戈(gē)不息者，边将之忧也。岂可虚荷国宠而不称其任哉？故任益隆者负益重，位益高者责益深，书称“无旷庶(shù zhù)官”，诗有“职思其忧”，此其义也。
康哉陛下体天真之淑圣，登神机以继统，冀闻康哉之謌，偃武行文之美。而数年以来，水旱不时，民困衣食，师徒之发，岁岁增调，加东有覆败之军，西有殪[yì]没之将，至使蚌蛤浮翔於(yū)淮、泗，鼲鼬讙譁於(yū)林木。臣每念之，未尝不辍食而挥餐，临觞[shāng]而搤腕矣。昔汉文发代，疑朝有变，宋昌曰：“内有朱虚、东牟之亲，外有齐、楚、淮南、琅邪，此则磐(pán)石之宗，原王勿疑。”臣伏惟陛下远览姬文二虢[guó]之援(yuán)，中虑周成召、毕之辅，下存宋昌磐(pán)石之固。昔骐骥之於(yū)吴阪[bǎn]，可谓困矣，及其伯乐相之，孙邮御之，形体不劳而坐取千里。盖伯乐善御马，明君善御臣；伯乐驰千里，明君致太平；诚任贤使能之明效也。若朝司惟良，万机内理，武将行师，方难克弭。陛下可得雍容都城，何事劳动銮驾，暴露於(yū)边境哉？
⒁臣闻羊质虎皮，见草则悦，见豺则战，忘其皮之虎也。今置将不良，有似於(yū)此。故语曰：“患为之者不知，知之者不得为也。”昔乐毅奔赵，心不忘燕；廉颇在楚，思为赵将。臣生乎乱，长乎军，又数承教于武皇帝，伏见行师用兵之要，不必取孙、吴而闇与之合。窃揆之於(yū)心，常原得一奉朝觐（jìn），排金门，蹈(dǎo)玉陛，列有职之臣，赐须臾之问，使臣得一散所怀，摅舒蕴[yùn]积，死不恨矣。
骛驾被鸿胪所下发士息书，期会甚急。又闻豹尾已建，戎轩骛驾，陛下将复劳玉躬，扰[rǎo]挂神思。臣诚竦息，不遑宁处。原得策马执鞭，首当尘露，撮风后之奇，接孙、吴之要，追慕卜[bǔ] [bo]商起予左右，效命先驱，毕命轮毂，虽无大益，冀有小补。然天高听远，情不上通，徒独望青云而拊心，仰高天而叹息耳。屈平曰：“国有骥而不知乘，焉皇皇而更索！”昔管、蔡放诛，周、召作弼[bì]；叔鱼陷刑，叔向匡国。三监之衅[xìn]，臣自当之；二南之辅，求必不远。华宗贵族，籓王之中，必有应斯举者。故传曰：“无周公之亲，不得行周公之事。”唯陛下少留意焉。
е苤近者汉氏广建籓王，丰则连城数十，约则飨食祖祭而已，未若姬周之树国，五等之品制之。若扶苏之谏始皇，淳[chún] [zhūn]于越之难周青臣，可谓知时变矣。夫能使天下倾耳注目者，当权者是矣，故谋能移主，威能慑[shè]下。豪右执政，不在亲戚（qī）；权之所在，虽疏必重，势之所去，虽亲必轻，盖取齐者田族，非吕宗也。分晋者赵、魏，非姬姓也。唯陛下察之。苟吉专其位，凶离其患者，异姓之臣也。欲国之安，祈(qí)家之贵，存共其荣，没同其祸者，公族之臣也。今反公族疏而异姓亲，臣窃惑焉。
蚨郎臣闻孟子曰：“君子穷则独善其身，达则兼善天下。”今臣与陛下践冰履[lǚ]炭，登山浮涧(jiàn)，寒温燥湿，高下共之，岂得离陛下哉？不胜愤懑[mèn]，拜表陈情。若有不合，乞且藏之书府，不便灭弃，臣死之后，事或可思。若有豪釐少挂圣意者，乞出之朝堂，使夫博古之士，纠臣表之不合义者。如是，则臣原足矣。帝辄优文答报。魏略[lüè]曰：是后大发士息，及取诸国士。植以近前诸国士息已见发，其遗（yí wèi）孤稚弱，在者无几，而复被取，乃上书曰：“臣闻古者圣君，与日月齐其明，四时等其信，是以戮[lù]凶无重，赏善无轻，怒若惊霆，喜若时雨，恩不中绝，教无二可，以此临朝，则臣下知所死矣。受任在万里之外，审主之所授官，必己之所以投命，虽有构会之徒，泊(bó pō)然不以为惧者，盖君臣相信之明效也。昔章子为齐将，人有告之反者，威王曰：‘不然。’左右曰：‘王何以明之？’王曰：‘闻章子改葬死母；彼尚不欺死父，顾当叛生君乎？’此君之信臣也。昔管仲亲射桓(huán)公，后幽囚从鲁槛(jiàn)车载，使少年挽而送齐。管仲知桓(huán)公之必用己，惧鲁之悔，谓少年曰：‘吾为汝唱，汝为和，声和声，宜走。’于(yū)是管仲唱之，少年走而和之，日行数百里，宿昔而至。至则相齐，此臣之信君也。臣初受封，策书曰：‘植受兹青社，封於(yū)东土，以屏翰(hàn)皇家，为魏籓辅。’而所得兵百五十人，皆年在耳顺，或不逾矩，虎贲[bì] [bēn]官骑及亲事凡二百馀人。正复不老，皆使年壮，备有不虞[yú]，检校乘城，顾不足以自救，况皆复耄耋罢曳乎？而名为魏东籓，使屏翰(hàn)王室，臣窃自羞矣。就之诸国，国有士子，合不过五百人。伏以为三军益损，不复赖[lài]此。方外不定，必当须办者，臣原将部曲倍道奔赴，夫妻负襁，子弟怀粮，蹈(dǎo)锋履[lǚ]刃，以徇国难，何但习业小兒哉？愚诚以挥涕(tì)增河，鼷鼠饮海，於(yū)朝万无损益，於(yū)臣家计甚有废损。又臣士息前后三送，兼人已竭[jié]。惟尚有小兒，七八岁已上，十六七已还，三十馀人。今部曲皆年耆[qí] [shì]，卧在床席，非糜（mí méi）不食，眼不能视，气息裁属者，凡三十七人；疲瘵风靡，疣盲聋聩者，二十三人。惟正须此小兒，大者可备宿卫，虽不足以御寇，粗可以警小盗；小者未堪大使，为可使耘鉏秽[huì]草，驱护鸟雀。休侯人则一事废，一日猎则众业散，不亲自经营则功不摄[shè] [niè]；常自躬亲，不委下吏而已。陛下圣仁，恩诏三至，士子给国，长不复发。明诏之下，有若皦日，保金石之恩，必明神之信，画然自固，如天如地。定习业者并复见送，晻若昼晦(huì)，怅然失图。伏以为陛下既爵臣百寮[liáo]之右，居籓国之任，为置卿[qīng]士，屋名为宫，冢名为陵，不使其危居独立，无异於(yū)凡庶(shù zhù)。若柏成欣於(yū)野耕，子仲乐於(yū)灌园；蓬(péng)户茅牖(yǒu)，原宪之宅也；陋巷单瓢(piáo)，颜子之居也：臣才不见效用，常慨[kǎi]然执斯志焉。若陛下听臣悉还部曲，罢官属，省监官，使解玺释绂，追柏成、子仲之业，营颜渊、原宪之事，居子臧之庐，宅延陵之室。如此，虽进无成功，退有可守，身死之日，犹松、乔也。然伏度国朝终未肯听臣之若是，固当羁（jī）绊[bàn]於(yū)世绳，维系於(yū)禄位，怀屑屑之小忧，执无已之百念，安得荡然肆志，逍遥於(yū)宇宙之外哉？此原未从，陛下必欲崇[chóng]亲亲，笃（dǔ）骨肉，润白骨而荣枯木者，惟遂仁德以副前恩诏。”皆遂还之。
参其年冬，诏诸王朝六年正月。其二月，以陈四县封植为陈王，邑三千五百户。植每欲求别见独谈，论及时政，幸冀试用，终不能得。既还，怅然绝望。时法制，待籓国既自峻迫，寮[liáo]属皆贾[jiǎ] [gǔ] [jià]竖下才，兵人给其残老，大数不过二百人。又植以前过，事事复减半，十一年中而三徙都，常汲[jí]汲[jí]无欢，遂发疾薨[hōng]，时年四十一。植常为琴瑟调歌，辞曰：“吁嗟(jiē)(yù jiē)此转蓬(péng)，居世何独然！长去本根逝，夙（sù）夜无休间。东西经七陌，南北越九阡，卒遇回风起，吹我入云间。自谓终天路，忽焉下沉渊。惊飚接我出，故归彼中田。当南而更北，谓东而反西，宕[dàng]宕[dàng]当何依，忽亡而复存。飘飖周八泽，连翩(piān)历五山，流转无恒处，谁知吾苦艰？原为中林草，秋随野火燔(fán)，糜（mí méi）灭岂不痛，原与根荄连。”孙盛曰：异哉，魏氏之封建也！不度先王之典，不思籓屏之术，违敦睦之风，背维城之义。汉初之封，或权侔人主，虽云不度，时势然也。魏氏诸侯，陋同匹夫，虽惩七国，矫枉[wǎng]过也。且魏之代汉，非积德之由，风泽既微，六合未一，而彫翦枝幹，委权异族，势同瘣木，危若巢幕，不嗣忽诸，非天丧也。五等之制，万世不易之典。六代兴亡，曹冏[jiǒng]论之详矣。遗（yí wèi）令薄葬。以小子志，保家之主也，欲立之。初，植登鱼山，临东阿，喟（kuì）然有终焉之心，遂营为墓。子志嗣，徙封济北王。景初中诏曰：“陈思王昔虽有过失，既克己慎行，以补前阙[què] [jué] [quē]，且自少至终，篇籍不离於(yū)手，诚难能也。其收黄初中诸奏植罪状，公卿[qīng]已下议尚书、秘书、中书三府、大鸿胪者皆削除之。撰[zhuàn]录植前后所著[zhù]赋颂诗铭杂论凡百馀篇，副藏内外。”志累增邑，并前九百九十户。志别传曰：志字允(yǔn)恭，好学有才行。晋武帝为中抚军，迎常道乡公于邺[yè]，志夜与帝相见，帝与语，从暮至旦，甚器之。及受禅[shàn]，改封鄄[juàn]城公。发诏以志为乐平太守，历章武、赵郡，迁散骑常侍、国子博士，后转博士祭酒。及齐王攸当之籓，下礼官议崇[chóng]锡[xī]之典，志叹曰：“安有如此之才，如此之亲，而不得树本助化，而远出海隅[yú]者乎？”乃建议以谏，辞旨甚切。帝大怒，免志官。后复为散骑常侍。志遭母忧，居丧尽哀，因得疾病，喜怒失常，太康九年卒，谥[shì]曰定公。
肿萧怀王熊，早薨[hōng]。黄初二年追封谥[shì]萧怀公。太和三年，又追封爵为王。青龙二年，子哀王炳嗣，食邑二千五百户。六年薨[hōng]，无子，国除。
ê笠评曰：任城武艺壮猛，有将领之气。陈思文才富艳，足以自通后叶，然不能克让远防，终致携隙。传曰“楚则失之矣。而齐亦未为得也”，其此之谓欤[yú]！鱼豢曰：谚言“贫不学俭，卑不学恭”，非人性分也，势使然耳。此实然之势，信不虚矣。假令太祖防遏(è)植等，在於(yū)畴昔，此贤之心，何缘有窥(kuī)望乎？彰之挟[xié] [jiā]恨，尚无所至。至於(yū)植者，〔岂能兴难？〕乃令杨脩以倚(yǐ)注遇害，丁仪以希意族灭，哀夫！余每览植之华采，思若有神。以此推之，太祖之动心，亦良有以也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