吴书七
哂[shěn]催 ◎张顾诸葛(gé gě)步传第七
炎肿张昭（zhāo）字子布，彭城人也。少好学，善隶书，从白侯子安受左氏春秋，博览众书，与琅邪赵昱、东海王朗俱发名友善。弱冠察孝廉，不就，与朗共论旧君讳(huì)事，州里才士陈琳（lín）等皆称善之。时汝南主簿应劭[shào]议宜为旧君讳(huì)，论者皆互有异同，事在风俗通。昭（zhāo）著[zhù]论曰：“客有见大国之议，士君子之论，云起元建武已来，旧君名讳(huì)五十六人，以为后生不得协也。取乎经论，譬诸行事，义高辞丽，甚可嘉羡。愚意褊浅，窃有疑焉。盖乾[qián] [gān]坤剖(pōu)分，万物定形，肇有父子君臣之经。故圣人顺天之性，制礼尚敬，在三之义，君实食之，在丧之哀，君亲临之，厚莫重焉，恩莫大焉，诚臣子所尊仰，万夫所天恃，焉得而同之哉？然亲亲有衰(shuāi cuī)，尊尊有杀，故礼服上不尽高祖，下不尽玄孙。又传记四世而缌麻，服之穷也；五世袒[tǎn]免，降杀同姓也；六世而亲属竭[jié]矣。又曲礼有不逮[dài] [dǎi]事之义则不讳(huì)，不讳(huì)者，盖名之谓，属绝之义，不拘於(yū)协，况乃古君五十六哉！邾(zhū)子会盟，季友来归，不称其名，咸书字者，是时鲁人嘉之也。何解臣子为君父讳(huì)乎？周穆[mù]王讳(huì)满，至定王时有王孙满者，其为大夫，是臣协君也。又厉王讳(huì)胡，及庄王之子名胡，其比众多。夫类事建议，经有明据，传有徵[zhǐ] [zhēng]案，然后进攻退守，万无奔北，垂示百世，永无咎失。今应劭[shào]虽上尊旧君之名，而下无所断齐，犹归之疑云。曲礼之篇，疑事无质，观省上下，阙[què] [jué] [quē]义自证，文辞可为，倡而不法，将来何观？言声一放，犹拾瀋也，过辞在前，悔其何追！”刺史陶谦举茂才，不应，谦以为轻己，遂见拘执。昱倾身营救，方以得免。汉末大乱，徐方士民多避难扬土，昭（zhāo）皆南渡江。孙策创业，命昭（zhāo）为长史、抚军中郎将，升堂拜母，如比肩之旧，文武之事，一以委昭（zhāo）。吴书曰：策得昭（zhāo）甚悦，谓曰：“吾方有事四方，以士人贤者上，吾於(yū)子不得轻矣。”乃上为校尉，待以师友之礼。昭（zhāo）每得北方士大夫书疏，专归美於(yū)昭（zhāo），昭（zhāo）欲嘿而不宣则惧有私，宣之则恐非宜，进退不安。策闻之，欢笑曰：“昔管仲相齐，一则仲父，二则仲父，而桓(huán)公为霸者宗。今子布贤，我能用之，其功名独不在我乎！”
立而策临亡，以弟权讬昭（zhāo），昭（zhāo）率群僚立而辅之。吴历曰：策谓昭（zhāo）曰：“若仲谋不任事者，君便自取之。正复不克捷，缓步西归，亦无所虑。”上表汉室，下移属城，中外将校，各令奉职。权悲感未视事，昭（zhāo）谓权曰：“夫为人后者，贵能负荷先轨，克昌堂构，以成勋（xūn）业也。方今天下鼎沸，群盗满山，孝廉何得寝伏哀戚（qī），肆匹夫之情哉？”乃身自扶权上马，陈兵而出，然后众心知有所归。昭（zhāo）复为权长史，授任如前。吴书曰：是时天下分裂，擅命者众。孙策莅[lì]事日浅，恩泽未洽，一旦倾陨[yǔn]，士民狼狈，颇有同异。及昭（zhāo）辅权，绥[suí]抚百姓，诸侯宾旅寄寓之士，得用自安。权每出征，留昭（zhāo）镇守，领幕府事。后黄巾贼起，昭（zhāo）讨平之。权征合肥，命昭（zhāo）别讨匡琦，又督[dū]领诸将，攻破豫章贼率周凤等於(yū)南城。自此希复将帅，常在左右，为谋谟臣。权以昭（zhāo）旧臣，待遇尤重。后刘备表权行车骑将军，昭（zhāo）为军师。权每田猎，常乘马射虎，虎常突前攀持马鞍。昭（zhāo）变色而前曰：“将军何有当尔？夫为人君者，谓能驾御英雄，驱使群贤，岂谓驰逐於(yū)原野，校勇於(yū)猛兽者乎？如有一旦之患，奈天下笑何？”权谢昭（zhāo）曰：“年少虑事不远，以此惭君。”然犹不能已，乃作射虎车，为方目，间不置盖，一人为御，自於(yū)中射之。时有逸群之兽，辄复犯车，而权每手击以为乐。昭（zhāo）虽谏争，常笑而不答。魏黄初二年，遣使者邢[Xíng]贞拜权为吴王。贞入门，不下车。昭（zhāo）谓贞曰：“夫礼无不敬，故法无不行。而君敢自尊大，岂以江南寡弱，无方寸之刃故乎！”贞即遽(jù)下车。拜昭（zhāo）为绥[suí]远将军，封由拳侯。吴录曰：昭（zhāo）与孙绍、滕胤(yìn)、郑礼等，采周、汉，撰[zhuàn]定朝仪。权於(yū)武昌，临钓台，饮酒大醉。权使人以水洒群臣曰：“今日酣[hān]饮，惟醉堕台中，乃当止耳。”昭（zhāo）正色不言，出外车中坐。权遣人呼昭（zhāo）还，谓曰：“为共作乐耳，公何为怒乎？”昭（zhāo）对曰：“昔纣为糟丘酒池长夜之饮，当时亦以为乐，不以为恶也。”权默然，有惭色，遂罢酒。初，权当置丞相，众议归昭（zhāo）。权曰：“方今多事，职统者责重，非所以优之也。”后孙邵[shào]卒，百寮[liáo]复举昭（zhāo），权曰：“孤岂为子布有爱乎？领丞相事烦，而此公性刚，所言不从，怨咎将兴，非所以益之也。”乃用顾雍。
窘权既称尊号，昭（zhāo）以老病，上还官位及所统领。江表传曰：权既即尊位，请会百官，归功周瑜。昭（zhāo）举笏欲褒[bǎo] [bāo]赞功德，未及言，权曰：“如张公之计，今已乞食矣。”昭（zhāo）大惭，伏地流汗。昭（zhāo）忠謇亮直，有大臣节，权敬重之，然所以不相昭（zhāo）者，盖以昔駮周瑜、鲁肃等议为非也。臣松之以为张昭（zhāo）劝迎曹公，所存岂不远乎？夫其扬休正色，委质孙氏，诚以厄运初遘，涂炭方始，自策及权，才略[lüè]足辅，是以尽诚匡弼[bì]，以成其业，上籓汉室，下保民物；鼎峙[zhì] [shì]之计，本非其志也。曹公仗顺而起，功以义立，冀以清一诸华，拓平荆(jīng)郢(yǐng)，大定之机，在於(yū)此会。若使昭（zhāo）议获从，则六合为一，岂有兵连祸结，遂为战国之弊哉！虽无功於(yū)孙氏，有大当於(yū)天下矣。昔窦融归汉，与国升降；张鲁降魏，赏延于世。况权举全吴，望风顺服，宠灵之厚，其可测量哉！然则昭（zhāo）为人谋，岂不忠且正乎！更拜辅吴将军，班亚三司，改封娄[lóu]侯，食邑万户。在里宅无事，乃著[zhù]春秋左氏传解及论语注。权尝问卫尉严峻：“宁念小时所闇书不？”峻因诵孝经“仲尼居”。昭（zhāo）曰：“严畯鄙(bǐ)生，臣请为陛下诵之。”乃诵“君子之事上”，咸以昭（zhāo）为知所诵。
进见昭（zhāo）每朝见，辞气壮厉，义形於(yū)色，曾以直言逆旨，中不进见。后蜀使来，称蜀德美，而群臣莫拒，权叹曰：“使张公在坐，彼不折则废，安复自夸乎？”明日，遣中使劳问，因请见昭（zhāo）。昭（zhāo）避席谢，权跪止之。昭（zhāo）坐定，仰曰：“昔太后、桓(huán)王不以老臣属陛下，而以陛下属老臣，是以思尽臣节，以报厚恩，使泯[mǐn]没之后，有可称述，而意虑浅短，违逆盛旨，自分幽沦，长弃沟壑(hè)，不图复蒙[mēng] [méng] [měng]引见，得奉帷幄。然臣愚心所以事国，志在忠益，毕命而已。若乃变心易虑，以偷荣取容，此臣所不能也。”权辞谢焉。
惧讨权以公孙渊称籓，遣张弥、许晏[yàn]至辽东拜渊为燕王，昭（zhāo）谏曰：“渊背魏惧讨，远来求援(yuán)，非本志也。若渊改图，欲自明於(yū)魏，两使不反，不亦取笑於(yū)天下乎？”权与相反覆，昭（zhāo）意弥切。权不能堪，案刀而怒曰：“吴国士人入宫则拜孤，出宫则拜君，孤之敬君，亦为至矣，而数於(yū)众中折孤，孤尝恐失计。”昭（zhāo）熟视权曰：“臣虽知言不用，每竭[jié]愚忠者，诚以太后临崩，呼老臣於(yū)床下，遗（yí wèi）诏顾命之言故在耳。”因涕(tì)泣(qì)横流。权掷(zhì)刀致地，与昭（zhāo）对泣(qì)。然卒遣弥、晏[yàn]往。昭（zhāo）忿言之不用，称疾不朝。权恨之，土塞其门，昭（zhāo）又於(yū)内以土封之。渊果杀弥、晏[yàn]。权数慰谢昭（zhāo），昭（zhāo）固不起，权因出过其门呼昭（zhāo），昭（zhāo）辞疾笃（dǔ）。权烧其门，欲以恐之，昭（zhāo）更闭户。权使人灭火，住门良久，昭（zhāo）诸子共扶昭（zhāo）起，权载以还宫，深自克责。昭（zhāo）不得已，然后朝会。习凿齿曰：张昭（zhāo）于(yū)是乎不臣矣！夫臣人者，三谏不从则奉身而退，身苟不绝，何忿懟之有？且秦穆[mù]违谏，卒霸西戎，晋文暂(zàn)怒，终成大业。遗（yí wèi）誓以悔过见录，狐偃无怨绝之辞，君臣道泰，上下俱荣。今权悔往之非而求昭（zhāo），后益回虑降心，不远而复，是其善也。昭（zhāo）为人臣，不度权得道，匡其后失，夙（sù）夜匪[fěi]懈，以延来誉，乃追忿不用，归罪於(yū)君，闭户拒命，坐待焚灭，岂不悖[bèi]哉！
昭（zhāo）容昭（zhāo）容貌矜[jīn] [qín] [guān]严，有威风，权常曰：“孤与张公言，不敢妄(wàng)也。”举邦惮[dàn] [dá]之。年八十一，嘉禾五年卒。遗（yí wèi）令幅巾素棺，敛以时服。权素服临吊，谥[shì]曰文侯。典略[lüè]曰：余曩(nǎng)闻刘荆(jīng)州尝自作书欲与孙伯符，以示祢(mí)正平，正平蚩之，言：“如是为欲使孙策帐下兒读之邪，将使张子布见乎？”如正平言，以为子布之才高乎？虽然，犹自蕴[yùn]藉典雅，不可谓之无笔迹也。加闻吴中称谓之仲父，如此，其人信一时之良幹，恨其不於(yū)嵩[sōng]岳等资，而乃播殖於(yū)会稽(jī)。长子承已自封侯，少子休袭爵。
茏臃昭（zhāo）弟子奋年二十，造作攻城大攻车，为步骘（zhì）所荐。昭（zhāo）不原曰：“汝年尚少，何为自委於(yū)军旅乎？”奋对曰：“昔童汪死难，子奇治阿，奋实不才耳，於(yū)年不为少也。”遂领兵为将军，连有功效，至（平州）〔半州〕都督[dū]，封乐乡亭侯。
才学承字仲嗣，少以才学知名，与诸葛(gé gě)瑾(jǐn)、步骘（zhì）、严畯相友善。权为骠骑将军，辟(bì pì)西曹掾(yuàn)，出为长沙西部都尉。讨平山寇，得精兵万五千人。后为濡[rú]须都督[dū]、奋威将军，封都乡侯，领部曲五千人，承为人壮毅忠谠[dǎng]，能甄[zhēn]识人物，拔彭城蔡款、南阳谢景於(yū)孤微童幼，后并为国士，款至卫尉，景豫章太守。吴录曰：款字文德，历位内外，以清贞显於(yū)当世。后以卫尉领中书令，封留侯。二子，条、机。条孙皓[hào]时位至尚书令、太子少傅。机为临川太守。谢景事在孙登传。又诸葛(gé gě)恪[kè]年少时，众人奇其英才，承言终败诸葛(gé gě)氏者元逊也。勤於(yū)长进，笃（dǔ）於(yū)物类，凡在庶(shù zhù)几之流，无不造门。年六十七，赤乌七年卒，谥[shì]曰定侯。子震嗣。初，承丧妻，昭（zhāo）欲为索诸葛(gé gě)瑾(jǐn)女，承以相与有好，难之，权闻而劝焉，遂为婿。臣松之案：承与诸葛(gé gě)瑾(jǐn)同以赤乌中卒，计承年小瑾(jǐn)四岁耳。生女，权为子和纳之。权数令和脩敬於(yū)承，执子婿之礼。震诸葛(gé gě)恪[kè]诛时亦死。
⒐休字叔嗣，弱冠与诸葛(gé gě)恪[kè]、顾谭等俱为太子登僚友，以汉书授登。吴书曰：休进授，指摘文义，分别事物，并有章条。每升堂宴饮，酒酣[hān]乐作，登辄降意与同欢乐。休为人解达，登甚爱之，常在左右。从中庶(shù zhù)子转为右弼[bì]都尉。权常游猎，迨暮乃归，休上疏谏戒，权大善之，以示於(yū)昭（zhāo）。及登卒后，为侍中，拜羽林都督[dū]，平三典军事，迁扬武将军。为鲁王霸友党所谮(zèn)，与顾谭、承俱以芍[sháo] [què]陂论功事，休、承与典军陈恂[xún]通情，诈增其伐，并徙交州。中书令孙弘佞(nìng)伪险诐，休素所忿，吴录云：弘，会稽(jī)人也。弘因是谮(zèn)诉，下诏书赐休死，时年四十一。
荚唬（hǔ xià）顾雍字元叹，吴郡吴人也。吴录曰：雍曾祖父奉，字季鸿，颍川太守。蔡伯喈（jiē）从朔方还，尝避怨於(yū)吴，雍从学琴书。江表传曰：雍从伯喈（jiē）学，专一清静，敏而易教。伯喈（jiē）贵异之，谓曰：“卿[qīng]必成致，今以吾名与卿[qīng]。”故雍与伯喈（jiē）同名，由此也。吴录曰：雍字元叹，言为蔡雍之所叹，因以为字焉。州郡表荐，弱冠为合肥长，后转在娄[lóu]、曲阿、上虞[yú]，皆有治迹。孙权领会稽(jī)太守，不之郡，以雍为丞，行太守事，讨除寇贼，郡界宁静，吏民归服。数年，入为左司马。权为吴王，累迁大理奉常，领尚书令，封阳遂乡侯，拜侯还寺，而家人不知，后闻乃惊。
幔(màn)黄武四年，迎母於(yū)吴。既至，权临贺之，亲拜其母於(yū)庭，公卿[qīng]大臣毕会，后太子又往庆焉。雍为人不饮酒，寡言语，举动时当。权尝叹曰：“顾君不言，言必有中。”至饮宴欢乐之际，左右恐有酒失而雍必见之，是以不敢肆情。权亦曰：“顾公在坐，使人不乐。”其见惮[dàn] [dá]如此。是岁，改为太常，进封醴陵侯，代孙邵[shào]为丞相，平尚书事。其所选用文武将吏各随能所任，心无適[shì]莫。时访逮[dài] [dǎi]民间，及政职所宜，辄密以闻。若见纳用，则归之於(yū)上，不用，终不宣泄。权以此重之。然於(yū)公朝有所陈及，辞色虽顺而所执者正。权尝咨问得失，张昭（zhāo）因陈听采闻，颇以法令太稠，刑罚微重，宜有所蠲损。权默然，顾问雍曰：“君以为何如？”雍对曰：“臣之所闻，亦如昭（zhāo）所陈。”于(yū)是权乃议狱轻刑。江表传曰：灌常令中书郎诣雍，有所咨访。若合雍意，事可施行，即与相反覆，究而论之，为设酒食。如不合意，雍即正色改容，默然不言，无所施设，即退告。权曰：“顾公欢悦，是事合宜也；其不言者，是事未平也，孤当重思之。”其见敬信如此。江边诸将，各欲立功自效，多陈便宜，有所掩袭。权以访雍，雍曰：“臣闻兵法戒於(yū)小利，此等所陈，欲邀功名而为其身，非为国也，陛下宜禁制。苟不足以曜[yào]威损敌，所不宜听也。”权从之。军国得失，行事可不，自非面见，口未尝言之。久之，吕壹、秦博为中书，典校诸官府及州郡文书。壹等因此渐作威福，遂造作榷酤障管之利，举罪纠奸，纤介必闻，重以深案丑诬[wū]，毁短大臣，排陷无辜[gū]，雍等皆见举白，用被谴让。后壹奸罪发露，收系廷尉。雍往断狱，壹以囚见，雍和颜色，问其辞状，临出，又谓壹曰：“君意得无欲有所道？”壹叩头无言。时尚书郎怀叙面詈辱壹，雍责叙曰：“官有正法，何至於(yū)此！”江表传曰：权嫁从女，女顾氏甥，故请雍父子及孙谭，谭时为选曹尚书，见任贵重。是日，权极欢。谭醉酒，三起舞，舞不知止。雍内怒之。明日，召谭，诃责之曰：“君王以含垢(gòu)为德，臣下以恭谨为节。昔萧何、吴汉并有大功，何每见高帝，似不能言；汉奉光武，亦信恪[kè]勤。汝之於(yū)国，宁有汗马之劳，可书之事邪？但阶门户之资，遂见宠任耳，何有舞不复知止？虽为酒后，亦由恃恩忘敬，谦虚不足。损吾家者必尔也。”因背向壁卧，谭立过一时，乃见遣。徐众评曰：雍不以吕壹见毁之故，而和颜悦色，诚长者矣。然开引其意，问所欲道，此非也。壹奸险乱法，毁伤忠贤，吴国寒心，自太子登、陆逊已下，切谏不能得，是以潘濬[jùn] [xùn]欲因会手剑之，以除国患，疾恶忠主，义形於(yū)色，而今乃发起令言。若壹称枉[wǎng]邪，不申理，则非录狱本旨；若承辞而奏之，吴主傥以敬丞相所言，而复原宥[yòu]，伯言、承明不当悲慨[kǎi]哉！怀叙本无私恨，无所为嫌，故詈辱之，疾恶意耳，恶不仁者，其为仁也。季武子死，曾点倚(yǐ)其门而歌；子晳创发，子产催令自裁。以此言之，雍不当责怀叙也。
雍为相十九年，年七十六，赤乌六年卒。初疾微时，权令医赵泉视之，拜其少子济为骑都尉。雍闻，悲曰：“泉善别死生，吾必不起，故上欲及吾目见济拜也。”权素服临吊，谥[shì]曰肃侯。长子邵[shào]早卒，次子裕有笃（dǔ）疾，少子济嗣，无后，绝。永安元年，诏曰：“故丞相雍，至德忠贤，辅国以礼，而侯统废绝，朕甚愍[mǐn]之。其以雍次子裕袭爵为醴陵侯，以明著[zhù]旧勋（xūn）。”吴录曰：裕一名穆[mù]，终宜都太守。裕子荣。晋书曰：荣字彦先，为东南名士，仕吴为黄门郎，在晋历显位。元帝初镇江东，以荣为军司马，礼遇甚重。卒，表赠侍中、骠骑将军、仪同三司。荣兄子禺，字孟著[zhù]，少有名望，为散骑侍郎，早卒。吴书曰：雍母弟徽。字子叹，少游学，有脣吻。孙权统事，闻徽有才辩，召署主簿。尝近出行，见营军将一男子至巿行刑，问之何罪，云盗百钱，徽语使住。须臾，驰诣阙[què] [jué] [quē]陈启：“方今畜养士众以图北虏(lǔ)，视此兵丁壮健兒，且所盗少，愚乞哀原。”权许而嘉之。转东曹掾(yuàn)。或传曹公欲东，权谓徽曰：“卿[qīng]孤腹心，今传孟德怀异意，莫足使揣之，卿[qīng]为吾行。”拜辅义都尉，到北与曹公相见。公具问境内消息，徽应对婉顺，因说江东大丰，山薮宿恶，皆慕化为善，义出作兵。公笑曰：“孤与孙将军一结婚姻，共辅汉室，义如一家，君何为道此？”徽曰：“正以明公与主将义固磐(pán)石，休戚（qī）共之，必欲知江表消息，是以及耳。”公厚待遣还。权问定云何，徽曰：“敌国隐情，卒难探察。然徽潜采听，方与袁谭交争，未有他意。”乃拜徽巴东太守，欲大用之，会卒。子裕，字季则，少知名，位至镇东将军。雍族人悌(tì)，字子通，以孝悌(tì)廉正闻於(yū)乡党。年十五为郡吏，除郎中，稍迁偏将军。权末年，嫡庶(shù zhù)不分，悌(tì)数与骠骑将军朱据共陈祸福，言辞切直，朝廷惮[dàn] [dá]之。待妻有礼，常夜入晨出，希见其面。尝疾笃（dǔ），妻出省之，悌(tì)命左右扶起，冠帻(zé)加袭，起对，趣令妻还，其贞洁不渎（dú dòu）如此。悌(tì)父向历四县令，年老致仕，悌(tì)每得父书，常洒扫，整衣服，更设几筵[yán]，舒书其上，拜跪读之，每句应诺，毕，复再拜。若父有疾耗(hào)之问至，则临书垂涕(tì)，声语哽咽。父以寿终，悌(tì)饮浆不入口五日。权为作布衣一袭，皆摩[mó][mā]絮[xù]著[zhù]之，强令悌(tì)释服。悌(tì)虽以公议自割，犹以不见父丧，常画壁作棺柩(jiù)象，设神座於(yū)下，每对之哭泣(qì)，服未阕而卒。悌(tì)四子：彦、礼、谦、祕。秘，晋交州刺史。祕子众，尚书仆[pū] [pú]射。
陆绩邵[shào]字孝则，博览书传，好乐人伦。少与舅陆绩齐名，而陆逊、张敦、卜[bǔ] [bo]静等皆亚焉。吴录曰：敦字叔方，静字玄风，并吴郡人。敦德量渊懿（yì），清虚淡泊(bó)，又善文辞。孙权为车骑将军，辟(bì pì)西曹掾(yuàn)，转主簿，出补海昬令，甚有惠化，年三十二卒。卜[bǔ] [bo]静终於(yū)剡令。自州郡庶(shù zhù)几及四方人士，往来相见，或言议而去，或结厚而别，风声流闻，远近称之。权妻以策女。年二十七，起家为豫章太守。下车祀[sì]先贤徐孺[rú]子之墓，优待其后；禁其淫祀[sì]非礼之祭者。小吏资质佳者，辄令就学，择其先进，擢(zhuó zhuō)置右职，举善以教，风化大行。初，钱唐丁谞出於(yū)役[yì]伍，阳羡张秉生於(yū)庶(shù)民，乌程吴粲(càn)、云阳殷礼起乎微贱，邵[shào]皆拔而友之，为立声誉。秉遭大丧，亲为制服结绖。邵[shào]当之豫章，发在近路，值秉疾病，时送者百数，邵[shào]辞宾客曰：“张仲节有疾，苦不能来别，恨不见之，暂(zàn)还与诀，诸君少时相待。”其留心下士，惟善所在，皆此类也。谞至典军中郎，秉云阳太守，礼零陵太守，礼子基作通语曰：礼字德嗣，弱不好弄，潜识过人。少为郡吏，年十九，守吴县丞。孙权为王，召除郎中。后与张温俱使蜀，诸葛(gé gě)亮甚称叹之。稍迁至零陵太守，卒官。文士传曰：礼子基，无难督[dū]，以才学知名，著[zhù]通语数十篇。有三子。巨字元大，有才器，初为吴偏将军，统家部曲，城夏口，吴平后，为苍梧太守。少子祐，字庆元，吴郡太守。粲(càn)太子少傅。世以邵[shào]为知人。在郡五年，卒官，子谭、承云。
谭字子默，弱冠与诸葛(gé gě)恪[kè]等为太子四友，从中庶(shù zhù)子转辅正都尉。陆机为谭传曰：宣太子正位东宫，天子方隆训导之义，妙简俊彦，讲学左右。时四方之杰毕集，太傅诸葛(gé gě)恪[kè]等雄奇盖众，而谭以清识绝伦，独见推重。自太尉范慎、谢景、羊徽之徒，皆以秀称其名，而悉在谭下。赤乌中，代恪[kè]为左节度。吴书曰：谭初践官府，上疏陈事，权辍食称善，以为过於(yū)徐详。雅性高亮，不脩意气，或以此望之。然权鉴其能，见待甚隆，数蒙[mēng] [méng] [měng]赏赐，特见召请。每省簿书，未尝下筹，徒屈指心计，尽发疑谬，下吏以此服之。加奉车都尉。薛综为选曹尚书，固让谭曰：“谭心精体密，贯道达微，才照人物，德允(yǔn)众望，诚非愚臣所可越先。”后遂代综。祖父雍卒数月，拜太常，代雍平尚书事。是时鲁王霸有盛宠，与太子和齐衡，谭上疏曰：“臣闻有国有家者，必明嫡庶(shù zhù)之端，异尊卑之礼，使高下有差，阶级逾邈（miǎo），如此则骨肉之恩生，觊[jì]觎[yú]之望绝。昔贾[jiǎ] [gǔ] [jià]谊陈治安之计，论诸侯之势，以为势重，虽亲必有逆节之累，势轻，虽疏必有保全之祚[zuò]。故淮南亲弟，不终飨国，失之於(yū)势重也；吴芮疏臣，传祚[zuò]长沙，得之於(yū)势轻也。昔汉文帝使慎夫人与皇后同席，袁盎退夫人之座，帝有怒色，及盎辨上下之仪，陈人彘之戒，帝既悦怿[yì]，夫人亦悟。今臣所陈，非有所偏，诚欲以安太子而便鲁王也。”由是霸与谭有隙。时长公主婿卫将军全琮子寄为霸宾客，寄素倾邪，谭所不纳。先是，谭弟承与张休俱北征寿春，全琮时为大都督[dū]，与魏将王凌战於(yū)芍[sháo] [què]陂，军不利，魏兵乘胜陷没五营将（秦兒）〔秦晃(huǎng huàng)〕军，休、承奋击之。遂驻魏师。时琮群子绪、端亦并为将，因敌既住，乃进击之，凌军用退。时论功行赏，以为驻敌之功大，退敌之功小，休、承并为杂号将军，绪、端偏裨（bì pí）而已。寄父子益恨，共构会谭。吴录曰：全琮父子屡言芍[sháo] [què]陂之役[yì]为典军陈恂[xún]诈增张休、顾承之功，而休、承与恂[xún]通情。休坐系狱，权为谭故，沉吟(yín)不决，欲令谭谢而释之。及大会，以问谭，谭不谢，而曰：“陛下，谗言其兴乎！”江表传曰：有司奏谭诬[wū]罔[wǎng]大不敬，罪应大辟(bì pì)。权以雍故，不致法，皆徙之。谭坐徙交州，幽而发愤，著[zhù]新言二十篇。其知难篇盖以自悼伤也。见流二年，年四十二，卒於(yū)交阯。
休休承字子直，嘉禾中与舅陆瑁[mào]俱以礼徵[zhǐ] [zhēng]。权赐丞相雍书曰：“贵孙子直，令问休休，至与相见，过於(yū)所闻，为君嘉之。”拜骑都尉，领羽林兵。后为吴郡西部都尉，与诸葛(gé gě)恪[kè]等共平山越，别得精兵八千人，还屯军章阬，拜昭（zhāo）义中郎将，入为侍中。芍[sháo] [què]陂之役[yì]，拜奋威将军，出领京下督[dū]。数年，与兄谭、张休等俱徙交州，年三十七卒。
瑾(jǐn)字诸葛(gé gě)瑾(jǐn)字子瑜，琅邪阳都人也。吴书曰：其先葛(gé gě)氏，本琅邪诸县人，后徙阳都。阳都先有姓葛(gé gě)者，时人谓之诸葛(gé gě)，因以为氏。瑾(jǐn)少游京师，治毛诗、尚书、左氏春秋。遭母忧，居丧至孝，事继母恭谨，甚得人子之道。风俗通曰：葛(gé gě)婴为陈涉将军，有功而诛，孝文帝追录，封其孙诸县侯，因并氏焉。此与吴书所说不同。汉末避乱江东。值孙策卒，孙权姊婿曲阿弘咨见而异之，荐之於(yū)权，与鲁肃等并见宾待，后为权长史，转中司马。建安二十年，权遣瑾(jǐn)使蜀通好刘备，与其弟亮俱公会相见，退无私面。
未尝与权谈说谏喻，未尝切愕[è]，微见风彩，粗陈指归，如有未合，则舍而及他，徐复讬事造端，以物类相求，于(yū)是权意往往而释。吴郡太守朱治，权举将也，权曾有以望之，而素加敬，难自诘(jié jí)让，忿忿不解。瑾(jǐn)揣知其故，而不敢显陈，乃乞以意私自问，遂於(yū)权前为书，泛论物理，因以己心遥往忖(cǔn)度之。毕，以呈权，权喜，笑曰：“孤意解矣。颜氏之德，使人加亲，岂谓此邪？”权又怪校尉殷模，罪至不测。群下多为之言，权怒益甚，与相反覆，惟瑾(jǐn)默然，权曰：“子瑜何独不言？”瑾(jǐn)避席曰：“瑾(jǐn)与殷模等遭本州倾覆，生类殄尽。弃坟墓，携老弱，披草莱，归圣化，在流隶之中，蒙[mēng] [méng] [měng]生成之福，不能躬相督[dū]厉，陈答万一，至令模孤负恩惠，自陷罪戾(lì)。臣谢过不暇[xiá]，诚不敢有言。”权闻之怆[chuàng]然，乃曰：“特为君赦[shè]之。”
闪炷后从讨关羽，封宣城侯，以绥[suí]南将军代吕蒙[mēng] [méng] [měng]领南郡太守，住公安。刘备东伐吴，吴王求和，瑾(jǐn)与备笺[jiān]曰：“奄闻旗鼓来至白帝，或恐议臣以吴王侵(qīn)取此州，危害关羽，怨深祸大，不宜答和，此用心於(yū)小，未留意於(yū)大者也。试为陛下论其轻重，及其大小。陛下若抑(yì)威损忿，蹔省瑾(jǐn)言者，计可立决，不复咨之於(yū)群后也。陛下以关羽之亲何如先帝？荆(jīng)州大小孰[shú]与海内？俱应仇疾，谁当先后？若审此数，易於(yū)反掌。”臣松之云：以为刘后以庸蜀为关河，荆(jīng)楚为维翰(hàn)，关羽扬兵沔(miǎn)、汉，志陵上国，虽匡主定霸，功未可必，要为威声远震，有其经略[lüè]。孙权潜包祸心，助魏除害，是为翦宗子勤王之师，行曹公移都之计，拯汉之规，於(yū)兹而止。义旗所指，宜其在孙氏矣。瑾(jǐn)以大义责备，答之何患无辞；且备、羽相与，有若四体，股肱(gōng)横亏，愤痛已深，岂此奢阔之书所能回驻哉！载之於(yū)篇，实为辞章之费。时或言瑾(jǐn)别遣亲人与备相闻，权曰：“孤与子瑜有死生不易之誓，子瑜之不负孤，犹孤之不负子瑜也。”江表传曰：瑾(jǐn)之在南郡，人有密谗瑾(jǐn)者。此语颇流闻於(yū)外，陆逊表保明瑾(jǐn)无此，宜以散其意。权报曰：“子瑜与孤从事积年，恩如骨肉，深相明究，其为人非道不行，非义不言。玄德昔遣孔明至吴，孤尝语子瑜曰：‘卿[qīng]与孔明同产，且弟随兄，於(yū)义为顺，何以不留孔明？孔明若留从卿[qīng]者，孤当以书解玄德，意自随人耳。’子瑜答孤言：‘弟亮以失身於(yū)人，委质定分，义无二心。弟之不留，犹瑾(jǐn)之不往也。’其言足贯神明。今岂当有此乎？孤前得妄(wàng)语文疏，即封示子瑜，并手笔与子瑜，即得其报，论天下君臣大节，一定之分。孤与子瑜，可谓神交，非外言所间也。知卿[qīng]意至，辄封来表，以示子瑜，使知卿[qīng]意。”黄武元年，迁左将军，督[dū]公安，假节，封宛陵侯。吴录曰：曹真、夏侯尚等围朱然於(yū)江陵，又分据中州，瑾(jǐn)以大兵为之救援(yuán)。瑾(jǐn)性弘缓，推道理，任计画，无应卒倚(yǐ)伏之术，兵久不解，权以此望之。及春水生，潘璋等作水城於(yū)上流，瑾(jǐn)进攻浮桥，真等退走。虽无大勋（xūn），亦以全师保境为功。
曰：虞[yú]翻以狂直流徙，惟瑾(jǐn)屡为之说。翻与所亲书曰：“诸葛(gé gě)敦仁，则天活物，比蒙[mēng] [méng] [měng]清论，有以保分。恶积罪深，见忌殷重，虽有祁老之救，德无羊舌，解释难冀也。”
瑾(jǐn)曰瑾(jǐn)为人有容貌思度，于时服其弘雅。权亦重之，大事咨访。又别咨瑾(jǐn)曰：“近得伯言表，以为曹丕(pī)已死，毒乱之民，当望旌(jīng)瓦解，而更静然。闻皆选用忠良，宽刑罚，布恩惠，薄赋省役[yì]，以悦民心，其患更深於(yū)操时。孤以为不然。操之所行，其惟杀伐小为过差，及离间人骨肉，以为酷耳。至於(yū)御将，自古少有。丕(pī)之於(yū)操，万不及也。今睿[ruì]之不如丕(pī)，犹丕(pī)不如操也。其所以务崇[chóng]小惠，必以其父新死，自度衰(shuāi cuī)微，恐困苦之民一朝崩沮(jù,jǔ)，故强屈曲以求民心，欲以自安住耳，宁是兴隆之渐邪！闻任陈长文、曹子丹辈，或文人诸生，或宗室戚（qī）臣，宁能御雄才虎将以制天下乎？夫威柄不专，则其事乖错，如昔张耳、陈馀，非不敦睦，至於(yū)秉势，自还相贼，乃事理使然也。又长文之徒，昔所以能守善者，以操笮其头，畏操威严，故竭[jié]心尽意，不敢为非耳。逮[dài] [dǎi]丕(pī)继业，年已长大，承操之后，以恩情加之，用能感义。今睿[ruì]幼弱，随人东西，此曹等辈，必当因此弄巧行态，阿党比周，各助所附。如此之日，奸谗并起，更相陷懟，转成嫌贰。一尔已往，群下争利，主幼不御，其为败也焉得久乎？所以知其然者，自古至今，安有四五人把持刑柄，而不离刺转相蹄齧(niè 同啮)者也！强当陵弱，弱当求援(yuán)，此乱亡之道也。子瑜，卿[qīng]但侧耳听之，伯言常长於(yū)计校，恐此一事小短也。”臣松之以为魏明帝一时明主，政自己出，孙权此论，竟为无徵[zhǐ] [zhēng]，而史载之者，将以主幼国疑，威柄不一，乱亡之形，有如权言，宜其存录以为鉴戒。或当以虽失之於(yū)明帝，而事著[zhù]於(yū)齐王，齐王之世，可不谓验乎！不敢显斥，抑(yì)足表之微辞。
牛权称尊号，拜大将军、左都护，领豫州牧。及吕壹诛，权又有诏切磋(cuō)瑾(jǐn)等，语在权传。瑾(jǐn)辄因事以答，辞顺理正。瑾(jǐn)子恪[kè]，名盛当世，权深器异之；然瑾(jǐn)常嫌之，谓非保家之子，每以忧戚（qī）。吴书曰：初，瑾(jǐn)为大将军，而弟亮为蜀丞相，二子恪[kè]、融皆典戎马，督[dū]领将帅，族弟诞[dàn]又显名於(yū)魏，一门三方为冠盖，天下荣之。谨才略[lüè]虽不及弟，而德行尤纯。妻死不改娶，有所爱妾，生子不举，其笃（dǔ）慎皆如此。赤乌四年，年六十八卒，遗（yí）命令素棺敛以时服，事从省约。恪[kè]已自封侯，故弟融袭爵，摄[shè] [niè]兵业驻公安，吴书曰：融字叔长，生於(yū)宠贵，少而骄乐，学为章句，博而不精，性宽容，多技艺，数以巾褐(hè)奉朝请，后拜骑都尉。赤乌中，诸郡出部伍，新都都尉陈表、吴郡都尉顾承各率所领人会佃毗(pí)陵，男女各数万口。表病死，权以融代表，后代父瑾(jǐn)领摄[shè] [niè]。部曲吏士亲附之。疆外无事，秋冬则射猎讲武，春夏则延宾高会，休吏假卒，或不远千里而造焉。每会辄历问宾客，各言其能，乃合榻促席，量敌选对，或有博弈(yì)，或有摴蒱，投壶弓弹，部别类分，于(yū)是甘果继进，清酒徐行，融周流观览，终日不倦。融父兄质素，虽在军旅，身无采饰；而融锦罽文绣，独为奢绮[qǐ]。孙权薨[hōng]，徙奋威将军。后恪[kè]征淮南，假融节，令引军入沔(miǎn)，以击西兵。恪[kè]既诛，遣无难督[dū]施宽就将军施绩、孙壹、全熙等取融。融卒闻兵士至，惶惧犹豫，不能决计，兵到围城，饮药而死，三子皆伏诛。江表传曰：先是，公安有灵鼍鸣，童谣曰：“白鼍鸣，龟背平，南郡城中可长生，守死不去义无成。”及恪[kè]被诛，融果刮金印龟，服之而死。
倩步骘（zhì）字子山，临淮淮阴人也。吴书曰：晋有大夫杨食采於(yū)步，后有步叔，与七十子师事仲尼。秦汉之际有为将军者，以功封淮阴侯，骘（zhì）其后也。世乱，避难江东，单身穷困，与广陵■旌(jīng)同年相善，俱以种瓜自给，昼勤四体，夜诵经传。吴书曰：骘（zhì）博研道艺，靡不贯览，性宽雅沈深，能降志辱身。
澹会稽(jī)焦[jiāo]征羌[qiāng]，郡之豪族，吴录曰：征羌[qiāng]名矫，尝为征羌[qiāng]令。人客放纵。骘（zhì）与旌(jīng)求食其地，惧为所侵(qīn)，乃共脩刺奉瓜，以献征羌[qiāng]。征羌[qiāng]方在内卧，驻之移时，旌(jīng)欲委去，骘（zhì）止之曰：“本所以来，畏其强也；而今舍去，欲以为高，祗[zhī]结怨耳。”良久，征羌[qiāng]开牖(yǒu)见之，身隐几坐帐中，设席致地，坐骘（zhì）、旌(jīng)於(yū)牖(yǒu)外，旌(jīng)愈耻之，骘（zhì）辞色自若。征羌[qiāng]作食，身享大案，殽膳重沓，以小盘饭与骘（zhì）、旌(jīng)，惟菜茹而已。旌(jīng)不能食，骘（zhì）极饭致饱乃辞出。旌(jīng)怒骘（zhì）曰：“何能忍此？”骘（zhì）曰：“吾等贫贱，是以主人以贫贱遇之，固其宜也，当何所耻？”吴录曰：卫旌(jīng)字子旗，官至尚书。
疚孙权为讨虏(lǔ)将军，召骘（zhì）为主记，吴书曰：岁馀，骘（zhì）以疾免，与琅邪诸葛(gé gě)瑾(jǐn)、彭城严畯俱游吴中，并著[zhù]声名，为当时英俊。除海盐长，还辟(bì pì)车骑将军东曹掾(yuàn)。吴书曰：权为徐州牧，以骘（zhì）为治中从事，举茂才。建安十五年，出领鄱阳太守。岁中，徙交州刺史、立武中郎将，领武射吏千人，便道南行。明年，追拜使持节、征南中郎将。刘表所置苍梧太守吴巨阴怀异心，外附内违。骘（zhì）降意怀诱，请与相见，因斩徇之，威声大震。士燮兄弟，相率供命，南土之宾，自此始也。益州大姓雍闿[kǎi]等杀蜀所署太守正昂，与燮相闻，求欲内附。骘（zhì）因承制遣使宣恩抚纳，由是加拜平戎将军，封广信侯。
菀迨延康元年，权遣吕岱代骘（zhì），骘（zhì）将交州义士万人出长沙。会刘备东下，武陵蛮夷蠢动，权遂命骘（zhì）上益阳。备既败绩，而零、桂诸郡犹相惊扰[rǎo]，处处阻兵；骘（zhì）周旋征讨，皆平之。黄武二年，迁右将军左护军，改封临湘侯。五年，假节，徙屯沤口。
权称尊号，拜骠骑将军，领冀州牧。是岁，都督[dū]西陵，代陆逊抚二境，顷以冀州在蜀分，解牧职。时权太子登驻武昌，爱人好善，与骘（zhì）书曰：“夫贤人君子，所以兴隆大化，佐(zuǒ)理时务者也。受性闇蔽，不达道数，虽实区区欲尽心於(yū)明德，归分於(yū)君子，至於(yū)远近士人，先后之宜，犹或缅焉，未之能详。传曰：‘爱之能勿劳乎？忠焉能勿诲乎？’斯其义也，岂非所望於(yū)君子哉！”骘（zhì）于(yū)是条于时事业在荆(jīng)州界者，诸葛(gé gě)瑾(jǐn)、陆逊、朱然、程普、潘濬[jùn] [xùn]、裴(péi)玄、夏侯承、卫旌(jīng)、李肃、吴书曰：肃字伟恭，南阳人。少以才闻，善论议，臧否得中，甄[zhēn]奇录异，荐述后进，题目品藻，曲有条贯，众人以此服之。权擢(zhuó zhuō)以为〔选曹尚书〕，选举号为得才。求出补吏，为桂阳太守，吏民悦服。徵[zhǐ] [zhēng]为卿[qīng]。会卒，知与不知，并痛惜焉。周条、石幹十一人，甄[zhēn]别行状，因上疏奖劝曰：“臣闻人君不亲小事，百官有司各任其职。故舜命九贤，则无所用心，弹五弦之琴，咏南风之诗，不下堂庙而天下治也。齐桓(huán)用管仲，被发载车，齐国既治，又致匡合。近汉高祖揽三杰以兴帝业，西楚失雄俊以丧成功。汲[jí]黯在朝，淮南寝谋；郅都守边，匈奴窜迹。故贤人所在，折冲万里，信国家之利器，崇[chóng]替之所由也。方今王化未被於(yū)汉北，河、洛之滨[bīn]尚有僭(jiàn)逆之丑，诚揽英雄拔俊任贤之时心。原明太子重以轻意，则天下幸甚。”
中书后中书吕壹典校文书，多所纠举，骘（zhì）上疏曰：“伏闻诸典校擿抉细微，吹毛求瑕，重案深诬[wū]，辄欲陷人以成威福；无罪无辜[gū]，横受大刑，是以使民跼天蹐地，谁不战栗？昔之狱官，惟贤是任，故皋(gāo,háo)陶作士，吕侯赎(shú)刑，张、于廷尉，民无冤枉[wǎng]，休泰之祚[zuò]，实由此兴。今之小臣，动与古异，狱以贿成，轻忽人命，归咎于上，为国速怨。夫一人吁嗟(jiē)(yù jiē)，王道为亏，甚可仇疾。明德慎罚，哲人惟刑，书传所美。自今蔽狱，都下则宜咨顾雍，武昌则陆逊、潘濬[jùn] [xùn]，平心专意，务在得情，骘（zhì）党神明，受罪何恨？”又曰：“天子父天母地，故宫室百官，动法列宿。若施政令，钦[qīn]顺时节，官得其人，则阴阳和平，七曜[yào]循度。至於(yū)今日，官寮[liáo]多阙[què] [jué] [quē]，虽有大臣，复不信任，如此天地焉得无变？故频年枯旱，亢[kàng]阳之应也。又嘉禾六年五月十四日，赤乌二年正月一日及二十七日，地皆震动。地阴类，臣之象，阴气盛故动，臣下专政之故也。夫天地见异，所以警悟人主，可不深思其意哉！”又曰：“丞相顾雍、上大将军陆逊、太常潘濬[jùn] [xùn]，忧深责重，志在谒(yè)诚，夙（sù）夜兢兢，寝食不宁，念欲安国利民，建久长之计，可谓心膂股肱(gōng)，社稷之臣矣。宜各委任，不使他官监其所司，责其成效，课其负殿。此三臣者，思虑不到则已，岂敢专擅威福欺负所天乎？”又曰：“县赏以显善，设刑以威奸，任贤而使能，审明於(yū)法术，则何功而不成，何事而不辨，何听而不闻，何视而不睹哉？若今郡守百里，皆各得其人，共相经纬，如是，庶(shù zhù)政岂不康哉？窃闻诸县并有备吏，吏多民烦，俗以之弊。但小人因缘衔[xián]命，不务奉公而作威福，无益视听，更为民害，愚以为可一切罢省。”权亦觉梧，遂诛吕壹。骘（zhì）前后荐达屈滞，救解患难，书数十上。权虽不能悉纳，然时采其言，多蒙[mēng] [méng] [měng]济赖[lài]。吴录云：骘（zhì）表言曰：“北降人王潜等说，北相部伍，图以东向，多作布囊(náng,nāng)，欲以盛沙塞江，以大向荆(jīng)州。夫备不豫设，难以应卒，宜为之防。”权曰：“此曹衰(shuāi cuī)弱，何能有图？必不敢来。若不如孤言，当以牛千头，为君作主人。”后有吕范、诸葛(gé gě)恪[kè]为说骘（zhì）所言，云：“每读步骘（zhì）表，辄失笑。此江与开辟(bì pì)俱生，宁有可以沙囊(náng,nāng)塞理也！”
拍辏赤乌九年，代陆逊为丞相，犹诲育门生，手不释书，被服居处有如儒生。然门内妻妾服饰奢绮[qǐ]，颇以此见讥。在西陵二十年，邻敌敬其威信。性宽弘得众，喜怒不形於(yū)声色，而外内肃然。
，子十（一）年卒，子协嗣，统骘（zhì）所领，加抚军将军。协卒，子玑嗣侯。协弟阐[chǎn]，继业为西陵督[dū]，加昭（zhāo）武将军，封西亭侯。凤皇元年，召为绕帐督[dū]。阐[chǎn]累世在西陵，卒被徵[zhǐ] [zhēng]命，自以失职，又惧有谗祸，于(yū)是据城降晋。遣玑与弟璿[xuán]诣洛阳为任，晋以阐[chǎn]为都督[dū]西陵诸军事、卫将军、仪同三司，加侍中，假节领交州牧，封宜都公；玑监江陵诸军事、左将军，加散骑常侍，领庐陵太守，改封江陵侯；璿[xuán]给事中、宣威将军，封都乡侯。命车骑将军羊祜[hù]、荆(jīng)州刺史杨肇往赴救阐[chǎn]。孙皓[hào]使陆抗西行，祜[hù]等遁[dùn]退。抗陷城，斩阐[chǎn]等，步氏泯[mǐn]灭，惟璿[xuán]绍祀[sì]。
士大颍川周昭（zhāo）著[zhù]书称步骘（zhì）及严畯等曰：“古今贤士大夫所以失名丧身倾家害国者，其由非一也，然要其大归，总其常患，四者而已。急论议一也，争名势二也，重朋党三也，务欲速四也。急论议则伤人，争名势则败友，重朋党则蔽主，务欲速则失德，此四者不除，未有能全也。当世君子能不然者，亦比有之，岂独古人乎！然论其绝异，未若顾豫章、诸葛(gé gě)使君、步丞相、严卫尉、张奋威之为美也。论语言‘夫子恂[xún]恂[xún]然善诱人’，又曰‘成人之美，不成人之恶’，豫章有之矣。‘望之俨[yǎn]然，即之也温，听其言也厉’，使君体之矣。‘恭而安，威而不猛’，丞相履[lǚ]之矣。学不求禄，心无苟得，卫尉、奋威蹈(dǎo)之矣。此五君者，虽德实有差，轻重不同，至於(yū)趣舍大检，不犯四者，俱一揆也。昔丁谞出於(yū)孤家，吾粲(càn)由於(yū)牧竖，豫章扬其善，以并陆、全之列，是以人无幽滞而风俗厚焉。使君、丞相、卫尉三君，昔以布衣俱相友善，诸论者因各叙其优劣。初，先卫尉，次丞相，而后有使君也；其后并事明主，经营世务，出处之才有不同，先后之名须反其初，此世常人决勤薄也。至於(yū)三君分好，卒无亏损，岂非古人交哉！又鲁横江昔杖万兵，屯据陆口，当世之美业也，能与不能，孰[shú]不原焉？而横江既亡，卫尉应其选，自以才非将帅，深辞固让，终於(yū)不就。后徙九列，迁典八座，荣不足以自曜[yào]，禄不足以自奉。至於(yū)二君，皆位为上将，穷富极贵。卫尉既无求欲，二君又不称荐，各守所志，保其名好。孔子曰：‘君子矜[jīn] [qín] [guān]而不争，群而不党。’斯有风矣。又奋威之名，亦三君之次也，当一方之戍，受上将之任，与使君、丞相不异也。然历国事，论功劳，实有先后，故爵位之荣殊焉。而奋威将处此，决能明其部分，心无失道之欲，事无充诎之求，每升朝堂，循礼而动，辞气謇謇，罔[wǎng]不惟忠。叔嗣虽亲贵，言忧其败，蔡文至虽疏贱，谈称其贤。女配太子，受礼若吊，慷忾之趋，惟笃（dǔ）人物，成败得失，皆如所虑，可谓守道见机，好古之士也。若乃经国家，当军旅，於(yū)驰骛之际，立霸王之功，此五者未为过人。至其纯粹履[lǚ]道，求不苟得，升降当世，保全名行，邈（miǎo）然绝俗，实有所师。故粗论其事，以示后之君子。”周昭（zhāo）者字恭远，与韦曜[yào]、薛莹、华覈并述吴书，后为中书郎，坐事下狱，覈表救之，孙休不听，遂伏法云。
晃(huǎng huàng)评曰：张昭（zhāo）受遗（yí wèi）辅佐(zuǒ)，功勋（xūn）克举，忠謇方直，动不为己；而以严见惮[dàn] [dá]，以高见外，既不处宰相，又不登师保，从容闾[lǘ]巷，养老而已，以此明权之不及策也。顾雍依杖素业，而将之智局，故能究极荣位。诸葛(gé gě)瑾(jǐn)、步骘（zhì）并以德度规检见器当世，张承、顾邵[shào]虚心长者，好尚人物，周昭（zhāo）之论，称之甚美，故详录焉。谭献纳在公，有忠贞之节。休、承脩志，咸庶(shù zhù)为善。爱恶相攻，流播南裔，哀哉！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