孔子曰：“六於(yū)治一也。礼以节人，乐以发和，书以道事，诗以达意，易以神化，春秋以义。”太史公曰：天道恢恢，岂不大哉！谈言微中，亦可以解纷。
淳[chún] [zhūn]于髡(kūn)者，齐之赘（zhuì）婿也。长不满七尺，滑稽(jī qǐ)多辩，数使诸侯，未尝屈辱。齐威王之时喜隐，好为淫乐长夜之饮，沈湎不治，委政卿[qīng]大夫。百官荒乱，诸侯并侵(qīn)，国且危亡，在於(yū)旦暮，左右莫敢谏。淳[chún] [zhūn]于髡(kūn)说之以隐曰：“国中有大鸟，止王之庭，三年不蜚又不鸣，不知此鸟何也？”王曰：“此鸟不飞则已，一飞冲天；不鸣则已，一鸣惊人。”于(yū)是乃朝诸县令长七十二人，赏一人，诛一人，奋兵而出。诸侯振惊，皆还齐侵(qīn)地。威行三十六年。语在田完世家中。
威王八年，楚大发兵加齐。齐王使淳[chún] [zhūn]于髡(kūn)之赵请救兵，赍(jī)金百斤，车马十驷(sì)。淳[chún] [zhūn]于髡(kūn)仰天大笑，冠缨[yīng]索绝。王曰：“先生少之乎？”髡(kūn)曰：“何敢！”王曰：“笑岂有说乎？”髡(kūn)曰：“今者臣从东方来，见道傍(bàng)有禳(ráng)田者，操一豚(tún)蹄，酒一盂[yú]，祝曰：‘瓯（ōu）窭满篝，汙(wū)邪满车，五穀(gǔ)蕃[fán] [bō] [fān]熟，穰[ráng] [rǎng]穰[ráng] [rǎng]满家。’ 臣见其所持者狭而所欲者奢，故笑之。”于(yū)是齐威王乃益赍(jī)黄金千溢，白璧十双，车马百驷(sì)。髡(kūn)辞而行，至赵。赵王与之精兵十万，革车千乘。楚闻之，夜引兵而去。
威王大说，置酒后宫，召髡(kūn)赐之酒。问曰：“先生能饮几何而醉？”对曰：“臣饮一斗亦醉，一石亦醉。”威王曰：“先生饮一斗而醉，恶能饮一石哉！其说可得闻乎？”髡(kūn)曰：“赐酒大王之前，执法在傍(bàng)，御史在后，髡(kūn)恐惧俯伏而饮，不过一斗径醉矣。若亲有严客，髡(kūn)■韝鞠鯱，待酒於(yū)前，时赐馀沥(lì)，奉觞[shāng]上寿，数起，饮不过二斗径醉矣。若朋友交游，久不相见，卒然相睹，欢然道故，私情相语，饮可五六斗径醉矣。若乃州闾[lǘ]之会，男女杂坐，行酒稽(jī qǐ)留，六博投壶，相引为曹，握手无罚，目眙不禁，前有堕珥，后有遗（yí wèi）簪(zān)，髡(kūn)窃乐此，饮可八斗而醉二参。日暮酒阑(lán)，合尊促坐，男女同席，履[lǚ]舄[xì]交错，杯盘狼藉，堂上烛灭，主人留髡(kūn)而送客，罗襦襟(jīn)解，微闻芗泽，当此之时，髡(kūn)心最欢，能饮一石。故曰酒极则乱，乐极则悲；万事尽然，言不可极，极之而衰(shuāi cuī)。”以讽谏焉。齐王曰：“善。”乃罢长夜之饮，以髡(kūn)为诸侯主客。宗室置酒，髡(kūn)尝在侧。
其后百馀年，楚有优孟。
优孟，故楚之乐人也。长八尺，多辩，常以谈笑讽谏。楚庄王之时，有所爱马，衣以文绣，置之华屋之下，席以露床，啗以枣脯[fǔ] [pú]。马病肥死，使群臣丧之，欲以棺椁（guǒ）大夫礼葬之。左右争之，以为不可。王下令曰：“有敢以马谏者，罪至死。”优孟闻之，入殿门。仰天大哭。王惊而问其故。优孟曰：“马者王之所爱也，以楚国堂堂之大，何求不得，而以大夫礼葬之，薄，请以人君礼葬之。”王曰：“何如？”对曰：“臣请以彫玉为棺，文梓(zǐ)为椁（guǒ），楩枫豫章为题凑，发甲卒为穿壙，老弱负土，齐赵陪位於(yū)前，韩魏翼卫其后，庙食太牢，奉以万户之邑。诸侯闻之，皆知大王贱人而贵马也。”王曰：“寡人之过一至此乎！为之柰何？”优孟曰：“请为大王六畜葬之。以垅灶为椁（guǒ），铜历为棺，赍(jī)以姜枣，荐以木兰，祭以粮稻，衣以火光，葬之於(yū)人腹肠。”于(yū)是王乃使以马属太官，无令天下久闻也。
楚相孙叔敖知其贤人也，善待之。病且死，属其子曰：“我死，汝必贫困。若往见优孟，言我孙叔敖之子也。”居数年，其子穷困负薪，逢(féng)优孟，与言曰：“我，孙叔敖子也。父且死时，属我贫困往见优孟。”优孟曰：“若无远有所之。”即为孙叔敖衣冠，抵掌谈语。岁馀，像孙叔敖，楚王及左右不能别也。庄王置酒，优孟前为寿。庄王大惊，以为孙叔敖复生也，欲以为相。优孟曰：“请归与妇计之，三日而为相。”庄王许之。三日后，优孟复来。王曰：“妇言谓何？”孟曰：“妇言慎无为，楚相不足为也。如孙叔敖之为楚相，尽忠为廉以治楚，楚王得以霸。今死，其子无立锥之地，贫困负薪以自饮食。必如孙叔敖，不如自杀。”因歌曰：“山居耕田苦，难以得食。起而为吏，身贪鄙(bǐ)者馀财，不顾耻辱。身死家室富，又恐受赇枉[wǎng]法，为奸触大罪，身死而家灭。贪吏安可为也！念为廉吏，奉法守职，竟死不敢为非。廉吏安可为也！楚相孙叔敖持廉至死，方今妻子穷困负薪而食，不足为也！”于(yū)是庄王谢优孟，乃召孙叔敖子，封之寝丘四百户，以奉其祀[sì]。后十世不绝。此知可以言时矣。
其后二百馀年，秦有优旃。
优旃者，秦倡侏儒也。善为笑言，然合於(yū)大道，秦始皇时，置酒而天雨，陛楯(shǔn dùn shūn)者皆沾寒。优旃见而哀之，谓之曰：“汝欲休乎？”陛楯(shǔn dùn shūn)者皆曰：“幸甚。”优旃曰：“我即呼汝，汝疾应曰诺。”居有顷，殿上上寿呼万岁。优旃临槛(jiàn kǎn)大呼曰：“陛楯(shǔn dùn shūn)郎！”郎曰：“诺。”优旃曰：“汝虽长，何益，幸雨立。我虽短也，幸休居。”于(yū)是始皇使陛楯(shǔn dùn shūn)者得半相代。
始皇尝议欲大苑囿，东至函谷关，西至雍、陈仓。优旃曰：“善。多纵禽兽於(yū)其中，寇从东方来，令麋鹿触之足矣。”始皇以故辍止。
二世立，又欲漆其城。优旃曰：“善。主上虽无言，臣固将请之。漆城虽於(yū)百姓愁费，然佳哉！漆城荡荡，寇来不能上。即欲就之，易为漆耳，顾难为廕室。”于(yū)是二世笑之，以其故止。居无何，二世杀死，优旃归汉，数年而卒。
太史公曰：淳[chún] [zhūn]于髡(kūn)仰天大笑，齐威王横行。优孟摇头而歌，负薪者以封。优旃临槛(jiàn kǎn)疾呼，陛楯(shǔn dùn shūn)得以半更。岂不亦伟哉！褚（zhǔ chǔ zhě）先生曰：臣幸得以经术为郎，而好读外家传语。窃不逊让，复作故事滑稽(jī qǐ)之语六章，编之於(yū)左。可以览观扬意，以示后世好事者读之，以游心骇耳，以附益上方太史公之三章。
武帝时有所幸倡郭舍人者，发言陈辞虽不合大道，然令人主和说。武帝少时，东武侯母常养帝，帝壮时，号之曰“大乳母”。率一月再朝。朝奏入，有诏使幸臣马游卿[qīng]以帛五十匹赐乳母，又奉饮Я飧养乳母。乳母上书曰：“某所有公田，原得假倩之。”帝曰：“乳母欲得之乎？”以赐乳母。乳母所言，未尝不听。有诏得令乳母乘车行驰道中。当此之时，公卿[qīng]大臣皆敬重乳母。乳母家子孙奴从者横暴长安中，当道掣[chè]顿人车马，夺人衣服。闻於(yū)中，不忍致之法。有司请徙乳母家室，处之於(yū)边。奏可。乳母当入至前，面见辞。乳母先见郭舍人，为下泣(qì)。舍人曰：“即入见辞去，疾步数还顾。”乳母如其言，谢去，疾步数还顾。郭舍人疾言骂之曰：“咄！老女子！何不疾行！陛下已壮矣，宁尚须汝乳而活邪？尚何还顾！”于(yū)是人主怜(lián)焉悲之，乃下诏止无徙乳母，罚谪[zhé]谮(zèn)之者。
武帝时，齐人有东方生名朔，以好古传书，爱经术，多所博观外家之语。朔初入长安，至公车上书，凡用三千奏牍。公车令两人共持举其书，仅然能胜之。人主从上方读之，止，辄乙其处，读之二月乃尽。诏拜以为郎，常在侧侍中。数召至前谈语，人主未尝不说也。时诏赐之食於(yū)前。饭已，尽怀其馀肉持去，衣尽汙(wū)。数赐缣[jiān]帛，檐揭而去。徒用所赐钱帛，取少妇於(yū)长安中好女。率取妇一岁所者即弃去，更取妇。所赐钱财尽索之於(yū)女子。人主左右诸郎半呼之“狂人”。人主闻之，曰：“令朔在事无为是行者，若等安能及之哉！”朔任其子为郎，又为侍谒(yè)者，常持节出使。朔行殿中，郎谓之曰：“人皆以先生为狂。”朔曰：“如朔等，所谓避世於(yū)朝廷间者也。古之人，乃避世於(yū)深山中。”时坐席中，酒酣[hān]，据地歌曰：“陆沈於(yū)俗，避世金马门。宫殿中可以避世全身，何必深山之中，蒿庐之下。”金马门者，宦署门也，门傍(bàng)有铜马，故谓之曰“金马门”。
时会聚宫下博士诸先生与论议，共难之曰：“苏秦、张仪一当万乘之主，而都卿[qīng]相之位，泽及后世。今子大夫修先王之术，慕圣人之义，讽诵诗书百家之言，不可胜数。著[zhù]於(yū)竹帛，自以为海内无双，即可谓博闻辩智矣。然悉力尽忠以事圣帝，旷日持久，积数十年，官不过侍郎，位不过执戟[jǐ]，意者尚有遗（yí wèi）行邪？其故何也？”东方生曰：“是固非子所能备也。彼一时也，此一时也，岂可同哉！夫张仪、苏秦之时，周室大坏，诸侯不朝，力政争权，相禽以兵，并为十二国，未有雌雄，得士者强，失士者亡，故说听行通，身处尊位，泽及后世，子孙长荣。今非然也。圣帝在上，德流天下，诸侯宾服，威振四夷，连四海之外以为席，安於(yū)覆盂[yú]，天下平均(jūn)，合为一家，动发举事，犹如运之掌中。贤与不肖，何以异哉？方今以天下之大，士民之众，竭[jié]精驰说，并进辐凑者，不可胜数。悉力慕义，困於(yū)衣食，或失门户。使张仪、苏秦与仆[pū] [pú]并生於(yū)今之世，曾不能得掌故，安敢望常侍侍郎乎！传曰：‘天下无害菑[zī] [zì] [zāi]，虽有圣人，无所施其才；上下和同，虽有贤者，无所立功。’ 故曰时异则事异。虽然，安可以不务修身乎？诗曰：‘鼓钟于宫，声闻于外。鹤鸣九皋(gāo,háo)，声闻于天。’ 。苟能修身，何患不荣！太公躬行仁义七十二年，逢(féng)文王，得行其说，封於(yū)齐，七百岁而不绝。此士之所以日夜孜孜，修学行道，不敢止也。今世之处士，时虽不用，崛然独立，塊然独处，上观许由，下察接舆（yú），策同范蠡(lí,lǐ,luó)，忠合子胥，天下和平，与义相扶，寡偶(ǒu)少徒，固其常也。子何疑於(yū)余哉！”于(yū)是诸先生默然无以应也。
建章宫后閤重栎(lì yuè)中有物出焉，其状似麋。以闻，武帝往临视之。问左右群臣习事通经术者，莫能知。诏东方朔视之。朔曰：“臣知之，原赐美酒粱饭大飧臣，臣乃言。”诏曰：“可。”已又曰：“某所有公田鱼池蒲[pú]苇数顷，陛下以赐臣，臣朔乃言。”诏曰：“可。”于(yū)是朔乃肯言，曰：“所谓驺牙者也。远方当来归义，而驺牙先见。其齿前后若一，齐等无牙，故谓之驺牙。”其后一岁所，匈奴混邪王果将十万众来降汉。乃复赐东方生钱财甚多。
至老，朔且死时，谏曰：“诗云‘营营青蝇，止于蕃[fán] [bō] [fān]。恺(kǎi)悌(tì)君子，无信谗言。谗言罔[wǎng]极，交乱四国’ 。原陛下远巧佞(nìng)，退谗言。”帝曰：“今顾东方朔多善言？”怪之。居无几何，朔果病死。传曰：“鸟之将死，其鸣也哀；人之将死，其言也善。”此之谓也。
武帝时，大将军卫青者，卫后兄也，封为长平侯。从军击匈奴，至余吾水上而还，斩首捕虏(lǔ)，有功来归，诏赐金千斤。将军出宫门，齐人东郭先生以方士待诏公车，当道遮（zhē）卫将军车，拜谒(yè)曰：“原白事。”将军止车前，东郭先生旁车言曰：“王夫人新得幸於(yū)上，家贫。今将军得金千斤，诚以其半赐王夫人之亲，人主闻之必喜。此所谓奇策便计也。”卫将军谢之曰：“先生幸告之以便计，请奉教。”于(yū)是卫将军乃以五百金为王夫人之亲寿。王夫人以闻武帝。帝曰：“大将军不知为此。”问之安所受计策，对曰：“受之待诏者东郭先生。”诏召东郭先生，拜以为郡都尉。东郭先生久待诏公车，贫困饥寒，衣敝，履[lǚ]不完。行雪中，履[lǚ]有上无下，足尽践地。道中人笑之，东郭先生应之曰：“谁能履[lǚ]行雪中，令人视之，其上履[lǚ]也，其履[lǚ]下处乃似人足者乎？”及其拜为二千石，佩青緺出宫门，行谢主人。故所以同官待诏者，等比祖道於(yū)都门外。荣华道路，立名当世。此所谓衣褐(hè)怀宝者也。当其贫困时，人莫省视；至其贵也，乃争附之。谚曰：“相马失之瘦，相士失之贫。”其此之谓邪？
王夫人病甚，人主至自往问之曰：“子当为王，欲安所置之？”对曰：“原居洛阳。”人主曰：“不可。洛阳有武库、敖仓，当关口，天下咽喉。自先帝以来，传不为置王。然关东国莫大於(yū)齐，可以为齐王。”王夫人以手击头，呼“幸甚”。王夫人死，号曰“齐王太后薨[hōng]”。
昔者，齐王使淳[chún] [zhūn]于髡(kūn)献鹄(hú gǔ hè)於(yū)楚。出邑门，道飞其鹄(hú gǔ hè)，徒揭空笼，造诈成辞，往见楚王曰：“齐王使臣来献鹄(hú gǔ hè)，过於(yū)水上，不忍鹄(hú gǔ hè)之渴[kě]，出而饮之，去我飞亡。吾欲刺腹绞颈而死。恐人之议吾王以鸟兽之故令士自伤杀也。鹄(hú gǔ hè)，毛物，多相类者，吾欲买而代之，是不信而欺吾王也。欲赴佗国奔亡，痛吾两主使不通。故来服过，叩头受罪大王。”楚王曰：“善，齐王有信士若此哉！”厚赐之，财倍鹄(hú gǔ hè)在也。
武帝时，徵[zhǐ] [zhēng]北海太守诣行在所。有文学卒史王先生者，自请与太守俱，“吾有益於(yū)君”，君许之。诸府掾(yuàn)功曹白云：“王先生嗜(shì)酒，多言少实，恐不可与俱。”太守曰：“先生意欲行，不可逆。”遂与俱。行至宫下，待诏宫府门。王先生徒怀钱沽gū酒，与卫卒仆[pū] [pú]射饮，日醉，不视其太守。太守入跪拜。王先生谓户郎曰：“幸为我呼吾君至门内遥语。”户郎为呼太守。太守来，望见王先生。王先生曰：“天子即问君何以治北海令无盗贼，君对曰何哉？”对曰：“选择贤材，各任之以其能，赏异等，罚不肖。”王先生曰：“对如是，是自誉自伐功，不可也。原君对言，非臣之力，尽陛下神灵威武所变化也。”太守曰：“诺。”召入，至于殿下，有诏问之曰：“何於(yū)治北海，令盗贼不起？”叩头对言：“非臣之力，尽陛下神灵威武之所变化也。”武帝大笑，曰：“於(yū)呼！安得长者之语而称之！安所受之？”对曰：“受之文学卒史。”帝曰：“今安在？”对曰：“在宫府门外。”有诏召拜王先生为水衡丞，以北海太守为水衡都尉。传曰：“美言可以市，尊行可以加人。君子相送以言，小人相送以财。”
魏文侯时，西门豹为邺[yè]令。豹往到邺[yè]，会长老，问之民所疾苦。长老曰：“苦为河伯娶妇，以故贫。”豹问其故，对曰：“邺[yè]三老、廷掾(yuàn)常岁赋敛百姓，收取其钱得数百万，用其二三十万为河伯娶妇，与祝巫共分其馀钱持归。当其时，巫行视小家女好者，云是当为河伯妇，即娉取。洗沐之，为治新缯[zēng] [zèng]绮[qǐ]縠衣，间居斋戒；为治斋宫河上，张缇绛帷，女居其中。为具牛酒饭食，十馀日。共粉饰之，如嫁女床席，令女居其上，浮之河中。始浮，行数十里乃没。其人家有好女者，恐大巫祝为河伯取之，以故多持女远逃亡。以故城中益空无人，又困贫，所从来久远矣。民人俗语曰‘即不为河伯娶妇，水来漂没，溺(nì,niào)其人民’ 云。”西门豹曰：“至为河伯娶妇时，原三老、巫祝、父老送女河上，幸来告语之，吾亦往送女。”皆曰：“诺。”
至其时，西门豹往会之河上。三老、官属、豪长者、里父老皆会，以人民往观之者三二千人。其巫，老女子也，已年七十。从弟子女十人所，皆衣缯[zēng] [zèng]单衣，立大巫后。西门豹曰：“呼河伯妇来，视其好丑。”即将女出帷中，来至前。豹视之，顾谓三老、巫祝、父老曰：“是女子不好，烦大巫妪为入报河伯，得更求好女，后日送之。”即使吏卒共抱大巫妪投之河中。有顷，曰：“巫妪何久也？弟子趣之！”复以弟子一人投河中。有顷，曰：“弟子何久也？复使一人趣之！”复投一弟子河中。凡投三弟子。西门豹曰：“巫妪弟子是女子也，不能白事，烦三老为入白之。”复投三老河中。西门豹簪(zān)笔磬(qìng)折，乡河立待良久。长老、吏傍(bàng)观者皆惊恐。西门豹顾曰：“巫妪、三老不来还，柰之何？”欲复使廷掾(yuàn)与豪长者一人入趣之。皆叩头，叩头且破，额血流地，色如死灰。西门豹曰：“诺，且留待之须臾。”须臾，豹曰：“廷掾(yuàn)起矣。状河伯留客之久，若皆罢去归矣。”邺[yè]吏民大惊恐，从是以后，不敢复言为河伯娶妇。
西门豹即发民凿十二渠，引河水灌民田，田皆溉。当其时，民治渠少烦苦，不欲也。豹曰：“民可以乐成，不可与虑始。今父老子弟虽患苦我，然百岁后期令父老子孙思我言。”至今皆得水利，民人以给足富。十二渠经绝驰道，到汉之立，而长吏以为十二渠桥绝驰道，相比近，不可。欲合渠水，且至驰道合三渠为一桥。邺[yè]民人父老不肯听长吏，以为西门君所为也，贤君之法式不可更也。长吏终听置之。故西门豹为邺[yè]令，名闻天下，泽流后世，无绝已时，几可谓非贤大夫哉！
传曰：“子产治郑，民不能欺；子贱治单父，民不忍欺；西门豹治邺[yè]，民不敢欺。”三子之才能谁最贤哉？辨治者当能别之。
滑稽(jī qǐ)鸱(chī)夷，如脂如韦。敏捷之变，学不失词。淳[chún] [zhūn]于索绝，赵国兴师。楚优拒相，寝丘获祠[cí]。伟哉方朔，三章纪之。
